是夜,公主府后院的凉亭,错落有致的八角宫灯,显的一切分外安宁美好。
沈望舒披了一件织锦皮毛斗篷,倚靠在凉亭的栏杆上,诸夏垂手站着,一旁回话的是崔语。
“……月前,江海同赵王府上的幕僚蒋日山在京郊一处小院见过,我们查了那小院,是在一个叫萧鑫的商户名下,萧鑫是京城一个杂货铺子的老板,他家有一个侄儿跟在都转运盐使司副使彭元夫手下做小厮。”
崔语声音微哑,听起来十分木讷诚恳。
沈望舒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老三他一个皇子插手了科举还想插手盐运,这是想人财双收啊……万寿宴查清楚了没?”
崔语神情一滞,“只查到赵王那天给您和皇孙都安排了人,不过皇孙那没成功,另外当时应该有人想在珍宝房搅乱,但因为我们安排了张自远的死,此人便没有动手了,您说的那人没查到,像是消失了一样,至于皇上有没有插手还没查到……”
“慢慢查吧,想必没那么容易” 沈望舒摆了摆手,“淑妃那怎么样?”
“应是两月有余。”
“果然是宫里的女人,有本事,居然能瞒着这么久”沈望舒眼睛微眯,“我要做点小事,能用的人手,你召回来些吧。”
“是!”崔语眼里一道精光闪过,却又立刻掩下,低眉垂首恭敬答应。
诸夏送崔语出了院门,赠春才带着一群丫鬟过来给沈望舒寄换了暖炉,又重新沏了茶。
“殿下真要……”屏退众人,赠春有几分担忧的低低道,沈望舒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嗯’了一声,“太闷了,我得找点乐子。”
……
东宫
秋日的雨像是没有尽头,下个不停。
沈以君脸色森寒,再耐不住性子听下去,将茶盏往案上一搁,训斥道:“谁让你自作聪明的。”
屋内鸦雀无声,片刻后才有人颤颤道:“皇孙,此事我等合计过应是万无一失的。”
沈以君的面色更加难看:“你还杵在这?”
他的话没头没尾,俨然一副要定罪论罚的模样。
那人稍一迟疑,当即跪地行了个请罪的大礼,匆匆退了下去。
雨细了些,太阳挣脱出云层,洒下半缕光,将屋中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太子抬起眼皮,瞥了堂下一眼,沈以君沉默寡言地坐在光影里,方才莫名的戾气已散了不少,眉梢眼底透露出一如既往的高深。
目光在沈以君身上扫过,淡淡道:“淳化觉得此事不妥?”
沈以君微一沉然,道:“父亲,可知当初太极殿大学士李元为何而死?”
又是句没头没尾的话。
太子沉思片刻,问:“那不是惹了太和,父皇才治罪的”
沈以君却不置可否:“若没有皇爷爷准许,太和公主如何能动内阁大学士,父亲还要逃避?”
太子默了默道:“孤不想闹的太过难看。”
沈以君面无表情道:“李元所有的罪名里只有秋闱一项最为致命,对于皇爷爷来说伸手影响科举便是死。”
太子将茶杯扔到地上,斥道:“大胆。”
沈以君直直跪下郑重道:“父亲,上位者用阴私之计是下策,以后大臣如何看待揣度君主,凡事只要做过必有痕迹,父亲想要布局春闱何须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计谋。”
此言一出,太子面色一怔,垂眸低声道:“孤知晓了,让人下去处理了那些幕僚。”
沈以君说罢叉手施礼转身离开。
太子扶着桌角站在原地,目光深邃,看着沈以君不回头的走出东宫。
夜色沉沉,繁华的京城被雨声笼罩,雨夜一片漆黑,隐隐可见一旁皇宫内的点点灯火。
沈以君的书房前种着一排梨花树,此时大雨不仅打落了花瓣,甚至花枝都有些折断,放在平时或许还能吟诗一首寄物于情,但如今的沈以君显然没有这种兴致,抬手将窗户关上,转过身看着坐在书案前幕僚,道:“事情处理好了吗?”
幕僚叹气道:“太子保下了一位幕僚,其余的处理了,送出去的人也全部灭口了。”
沈以君道:“罢了,那些人处理了就好,但凡被人知晓太子选妓笼络科举考官,便是皇爷爷也保不住他。”
幕僚道:“那接下来呢?要不要查一查是谁鼓动太子做下此举。”
沈以君道:“不必查,母亲禁足,东宫后院不安宁罢了,这种阴私伎俩,父亲回过神自己会处理。”
幕僚皱眉道:“那此次春闱我们要不要做安排?”
沈以君坚决的摇头:“不必,此事不宜过手,皇爷爷已有安排。”
没过多久,春闱的主考官定了。
此事能定下,沈望舒也算是出力不少。
江南文风颇盛,所以历来春闱榜单,都是江浙淮一带学子的天下,太祖为平衡南北差异,定下南北榜,也就是三年轮换一次的南北士子入榜名额。
可就是这样做,如今的朝堂四品以上的大半都是江南出身官员,所以今年的主考原本点的是太子举荐的北地出身的吏部尚书夏深。
可有沈望舒这么个祸乱头子在,怎么可能让太子有机会安抚北地士子,若不动乱起来,如何有机会。
先前沈望舒就猜到永和帝挑动朝局,此届春闱必然会由太子主持,而上一科春闱多取江南士子,这一科便要多取北地士子,那么主考官最好是点一位北地出身的官员。
朝堂之上能主持科举的北地官员少之又少,推算一下就能知晓这届科举太子定是有意点吏部尚书夏深,耐不住沈望舒提早让人查了夏尚书祖宗十八辈。
夏深曾三试春闱,第四次才入了二甲第十,其人性子执拗,很不与人为善,他主考恐怕江南士子十不存一,那么沈望舒的安排就全泡汤了。
天随人愿,让沈望舒找到了一位和夏尚书一族未出五服的士子,一路安排他考过了举人,来年便能春闱了。
这事让她递到了魏王手里,所以朝堂点人时,太子刚举荐了夏深,魏王手下的人跳出来说夏尚书家有参加春闱的子弟,按律,家有子弟参与科举,官员须得避嫌。
太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夏尚书都没想到自个族里还有个未出五服的子弟参加春闱,也是夏深当年在族里颇受打压,做官之后与族里的关系更是冷淡,这才让沈望舒抓住机会。
太子错失先机,朝堂上争论不休,最后还是永和帝点了詹事府少詹事杨正茂做主考官。
永和帝也算是给足太子机会,杨正茂曾任东宫属官,纯纯的太子党。
这场春闱主考官的争论看似因为永和帝的插手,把一切尔虞我诈,波云诡谲都锁在了奉天殿之中,但这场春闱注定将是一场上位者之间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