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一退出来便瞧见美人宽衣,一时怔在原地。
林玉衍感受到他的视线,抬头问:“怎么了?”
“没、没怎么。”王安登时红了脸,慌乱地挪开视线,随后迅速从一旁躲出门去。
寒风消散了王安心头热意,他醒了醒神,去马车的箱笼抬了两床褥子。
林玉衍沐完身出来,王安刚好把抬上来的两床褥子铺好。
他走过去坐下,明显感觉到床铺比起他刚刚醒来的时候松软不少。
“不过只住一晚上,何苦受累去铺床。”
林玉衍鬓角的头发微湿,水珠沿着发梢滴到单薄的亵衣,隐隐约约露出一点白。
王安忽而觉得口渴,喉咙上下滚动一下:“你大老远地跟着我回家,我自然希望你少受些委屈。”
林玉衍抬起眼:“哪里委屈?”
“山高水远,哪里都是委屈。”
王安拿了件厚实的袄子裹在林玉衍身上:“你先好好歇着,我去喊小二重新打热水。”
林玉衍见旁边桌上还有个没动的被褥,不用想也知道王安留着做什么,他道:“沐完身就上床来睡,别折腾了。”
见王安竟有犹豫,林玉衍面色冷下来:“若是同睡一张床太过勉强你,那你请自便。”
“不勉强,不勉强。”
王安生怕林少爷继续生气,表忠心似的把多的那床被褥抱起来,大声嘟囔:“太占位置了,我把它抱回马车放着。”
脚步声渐远,林玉衍绷着的脸骤然松开:“真是个呆子。”
王安动作麻利,把被褥放好后自己去厨房拎了两桶热水回来,舒舒爽爽地冲了个热水澡。
林玉衍已经睡下,王安走到床边掀开被角钻进去,规规矩矩地在林玉衍身边躺好。
客栈的床不大,两个人几乎是肩挨着肩,王安的手不自在地一动便无可避免地碰到林玉衍寒冰似的手。
“少爷,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王安想起上次淋了几滴雨便大病一场的林玉衍,立刻就要起身:“我去给你烧几个汤婆子。”
“不用。”冰凉的手握住王安手腕:“一向都是这样,不碍事。”
“你这样如何睡得好?”王安轻轻地叹口气,他侧过身,把林玉衍的手反握在自己手里:“你转过来,把另一只手给我,我替你捂捂。”
林玉衍转过来,把另一只手递过去。
王安把两只手扣在自己掌心片刻,林玉衍的手终于逐渐回暖。
“不冷了吧?”王安问。
“不冷。”
王安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林玉衍又幽幽地开口:“但太别扭了。”
随后林玉衍把手抽出来,从王安脖颈下方的缝隙滑过去,微一用力,王安就被他圈进怀里。
“这样趁手些。”
林玉衍语气平平,好像没有一点私心,单纯地把王安当做一个火炉子抱着。
不知怎的,王安想起那点半透不透的白,雨夜里玉雕似的耳廓和那截细腻滑顺的脖颈。
他的脑袋枕在林玉衍的胸口,能够感受到林玉衍的呼吸起伏,竟然这么近么?
“我字霁微,你以后便这样唤我罢。”
林玉衍的每个字音都砸在王安心上,王安庆幸此时正值黑夜,林玉衍瞧不见他红透的耳根,只能听到他说了声好。
“你呢?你的字是什么?”
“……我尚未取字,你和娘一样唤我二郎就是。”
“不好,我同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只和我拜过堂,自然不一样。”
林玉衍想了想,起了捉弄人的心思,薄唇擦过王安的耳边:“不如就叫……安安?”
王安心跳如擂鼓,故作气势:“我年长你三岁,怎能这么喊我?没大没小。”
“我们之间不必以年龄论,难不成安安希望我唤你哥哥?”林玉衍轻笑。
“你……”
王安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出来。
“好了,睡吧。”林玉衍见好就收,忍着笑意道:“我不逗你了。”
活了二十多年,王安从来没想过某一天自己居然会被调戏,还是被一个小了三岁的男人调戏!
虽然这个男人长得异常俊美,甚至可以称之为漂亮……
王安打住思绪,只怕再想下去就一发不可收拾,于是赶紧闭上眼,头一歪便沉沉入睡。
黑暗中林玉衍缓缓睁眼,纤细白净的手从王安的肩滑到后腰,一向以为这呆子生得壮实,没想到腰身竟生得这般软韧纤细。
林玉衍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才会对王安生出这种想法。
心中怪异的感觉直到第二日一早坐到靠窗的厢房中才淡下去。
客栈的小二哥先端上来两碗清汤细面,而后又送上几碟爽口咸菜:“两位客官慢用。”
这面清汤寡水,林玉衍看着就没胃口,他喜甜,也不爱吃裹着辣椒的咸菜。
“你先坐一下。”王安起身下楼,不一会儿端上来一碗白粥:“我加了一勺糖,你趁热吃,待会儿赶路若是饿了,便吃两块糕点垫一垫。”
林玉衍这才拿瓷勺慢条斯理地喝起粥,一举一动尽显优雅。
真好看。
即便他眉眼低垂,但里面的盈盈春水似乎仍能从中流露出一星半点。
用完早饭,一行人重新踏上路程。
林玉衍今日着一身月色圆领长袍,外披一件宝蓝大氅,看上去华贵有余,保暖不足。
王安忍不住看了他好几次冰白如玉的脸,终于开口:“霁微。”
这是王安第一次这么唤他,林玉衍慢了一拍,然后才偏头看他:“怎么了?”
“你冷不冷?”王安问。
林玉衍沉默片刻:“不冷。”
王安不信:“把手递过来。”
寒冰似的手落到掌心,王安禁不住皱眉:“还说不冷,山上的石头都没你嘴硬。”
说着把林玉衍另一只手也一同握在掌心,他忽地发现,林玉衍的皮肤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还要晶莹白皙。
“少爷。”车帘被掀开一角,天青探进半个身子:“汤婆子热……”
林玉衍、王安闻声抬头,天青的目光落到两人交缠的手,顿时动作一僵,吐出尚未说完的两个字:“好了。”
林玉衍抽回手,从容开口:“拿过来。”
“是。”天青硬着头皮把汤婆子送过来,而后迅速下车。
王安手里落空,一时没再开口。
良久,才听林玉衍幽幽叹道:“这汤婆子只暖掌心,却暖不到手背。”
“要不然还是我替你捂捂?”王安知情识意地接道。
“如此甚好。”
林玉衍把汤婆子搁在一旁,然后双手安然置于腿间,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安主动握起林玉衍的手,指尖摩挲,那常年冰冷的手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林玉衍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故意道:“安安当真是贴心,不枉我陪你走这一遭。”
听到这个称呼,王安骤然红了耳尖:“不要瞎叫。”
林玉衍挑眉,语气上扬:“好的,王二哥哥。”
火烧云从王安的脖颈烧起来,一直染上他的脸颊:“你哪里学来的这些不正经的称呼?”
“王二哥哥,我可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可不就是张口就来么?”林玉衍玩笑道。
王安想起林玉衍在明月馆左拥右抱的样子,脸上的红顿时褪去大半:“也是,我怎么给忘了。”
林玉衍未曾察觉王安的异常,淡淡道:“你从前在家都做些什么?”
“干活。”王安想也不想就说:“挑水砍柴,赶集做工,什么都做,只要能挣钱。”
林玉衍不理解:“做什么这么拼命?”
“大哥要娶媳妇,冬生要念书,阿娘身子也不好,家里头处处都要用钱。”王安语气平淡:“我只想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过得好些。”
林玉衍视线落在王安有些粗粝的手上:“那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马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终于行至沧州地界。
天青跳下马车,抻了抻腰:“终于快到了!”
梅洛镇隶属沧州,按照这个速度,大约后日便能到达目的地,这风尘仆仆的日子总算熬到了头。
康凌抱着东西走过来:“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去伺候少爷么?”
“少爷的大小事都被你们郎君包圆了,哪还有我伺候的份儿?”天青念叨着。
这些时日少爷的衣食起居他就没沾到过手。
王郎君干活麻利,伺候周到,哪怕是烧水煮茶,浆洗烘衣此等小事都要亲力亲为。
他作为少爷的贴身小厮竟无半点用武之地,简直憋屈。
康凌不乐意天青这么说,当下反驳:“你自己不紧着干活,难道还要怪我们郎君过于周到?”
“我什么时候不紧着干活了?”天青顿感委屈:“分明是你们郎君一点间隙都不给我留。”
“吵什么?”
康瑞走过来,看康凌和天青谁也不服谁,当即训导:“什么我们少爷、你们郎君的?记住了,少爷和郎君都是我们的主子,不要拿不准分寸胡乱吵闹,让主子忧心。”
顿了顿,又看闷头不吭声的两人:“都各自忙去。”
沧州与燕州的繁华全然不同,沧州到处都是绵延起伏的山峰,路途难走,人烟稀少。也只有当地的中心县镇稍许热闹,有长街小巷、酒肆茶楼,虽说看上去都年头已久,但至少不失烟火气。
“霁微,饿了吗?”王安端来热茶和点心,笑着说:“这份点心吃完,我们就该到了。”
林玉衍用了点心,心情还算不错:“你给岳母提前传信了么?”
王安嗯了一声,犹豫再三还是道:“我家偏远,马车行不进去,等我们到梅洛镇安顿下来,你便好好歇息,我回去一趟就是。”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要我去见岳母?”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安忧心林玉衍的身体,又怕如此直白说出会伤了林玉衍的心,只好道:“若你要见,届时我把阿娘接到镇上来就是。”
“随你。”林玉衍抬步走了。
这一日林玉衍很少说话,到了晚间王安沐完身钻进被窝,林玉衍却没有像往日那般敞开手给他留个怀里的位置,而是背对着他。
“霁微。”
王安已经习惯给林玉衍暖手暖脚了,于是他贴着林玉衍的后背抱过去,将他牢牢环住。
“你怎么了?”
林玉衍一动不动,任王安手脚并用地缠着自己:“困了,睡吧。”
王安是一丝缝隙没留,结结实实贴在林玉衍身上,这些日子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和林玉衍同榻而眠,也习惯了林玉衍的怀抱,更习惯了他身上浅浅淡淡的香味。
他把头埋到林玉衍后背,悄咪咪地嗅着林玉衍的味道。
在府里的时候他的衣裳都要熏香,如今在外头条件艰苦,怎么没有熏香也还是这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