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几日王安清闲不少,林玉衍出门不似原来那般频繁,就算出门也往往不会在外留宿,他不用再像之前那般在寒风中冻到半夜。
虽然林玉衍很少和他说话,但他明显感觉到这位小少爷的情绪稳定不少。
浣洗室里,王安坐在矮凳上正忙着搓洗衣裳。
他到燕州已有一段时日,已经渐渐习惯燕州的规矩,但对于贴身衣物,他总是要自己动手清洗,顺带着把林玉衍的一并洗了。
浣洗室的丫鬟婆子一开始惶恐不已,但王安一直如此,她们也渐渐习惯。
饶是如此,康瑞也不敢真的在一旁站着看主子干活,于是每回干脆自己也抬一张矮凳挨在王安旁边洗衣裳。
“郎君,前几日老太太那边传话说近来要下山回府,算算日子想必就是这两日了。”康瑞提醒道:“寿安堂已经打扫干净,郎君且放心。只是……”
“只是什么?”王安眉心一跳,能让康瑞欲言又止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康瑞甩甩手上的水:“倒也没什么,只是老太太一向严厉,眼下老爷夫人也在青州,郎君问安时定要谨慎些。”
王安点头说好,原本想洗好衣裳便去苏德成处请教一番,可惜走到半道上便被一个端茶的丫鬟碰湿了衣衫。
那丫鬟见王安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似的,吓得赶紧跪下:“郎君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不过是件小事,王安自不会同丫鬟计较:“没事,我重新去换身衣裳就是,你快起来。”
“郎君宽厚,奴婢心中十分感激。”
丫鬟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从地上起来,却不知怎的踩了裙摆,往前一摔正好扑进王安怀里。
王安赶紧把人从怀里拉出来:“路滑,小心些。”
丫鬟垂首,面色微红:“奴婢晓得,多谢郎君出手相助。”
康瑞在一旁看得皱起眉:“郎君,衣裳湿了容易受凉,还是快些回浣洗室处理一下。”
王安没想太多,同康瑞一道折回浣洗室。
“少爷,您在看什么?”
朱莺莺走到林玉衍身侧,寻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瞧见蹲在地上收拾茶杯碎片的丫鬟:“那是新进来的丫头,名叫秋月,不仅相貌出挑,煮茶的手艺也是一绝。”
“只可惜腿脚不好,连路都走不稳。”林玉衍面无表情地说。
“雨后路滑,一不留神岂不就摔了。”朱莺莺笑:“少爷,厨房的糖蒸酥酪好了,要用些吗?”
林玉衍看了眼朱莺莺:“走吧。”
一碗糖蒸酥酪吃起来索然无味,林玉衍回屋时王安尚在请教苏德成。
他随意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倚在榻上翻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头传来声响。
“郎君——”
女子的声音透着一丝怯弱。
长廊上,王安看着面前的丫鬟面露疑惑,倒是康瑞一眼认出这是上午冲撞了王安的人。
“郎君,奴婢是茶室的秋月,今晨弄湿了郎君的衣衫,特意做了一些茶点向郎君赔罪。”秋月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她鼓足了勇气呈上:“还望郎君不要嫌弃。”
王安自觉与秋月靠得太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小事而已,茶点就不必了。”
“是奴婢身份卑微,僭越了。”秋月福身告退,背影看上去很是落寞,王安终究还是心软上前:“茶点我收下了。”
秋月抬眼去看王安,眼睛里还蓄着泪。
“再无下次。”王安说。
屋内,林玉衍啪的一声地合上书,从榻上起来喊天青:“备车。”
王安与林玉衍不过一墙之隔,闻声下意识就要往里走正好和出门的林玉衍撞了个满怀。
林玉衍看了眼王安手里的食盒,冷哼一声,抬腿就走。
王安赶紧放下食盒跟上这小祖宗的步伐。
明月馆楼下,王安等在外头,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知怎的他觉得今夜的风格外凉。
他抬头看天,乌云遮月,繁星荒芜。
不知道大哥的腿是否康复?
阿娘的手还有没有生冻疮?
冬生看书的煤油还够不够?
家中以前过冬的柴火都是他上山去采伐,如今他不在家,今年过冬的柴火和粮食家里可都备好了吗?
丝竹锦瑟之声绵延不绝地从明月馆传来,里头还夹杂着姑娘的娇嗔和恩客的嬉笑。
王安一瞬间有些恍惚,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在燕州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
一滴雨落在王安额头,将他拉回现实。
是了,他已成婚,而他名义上的夫君林玉衍还在明月馆里逍遥。
此刻,林玉衍正同许嘉易和几个公子哥在厢房中投壶作乐。
“外头是什么声响?”许嘉易接过美人递来的酒杯问。
美人倚在许嘉易怀里,娇吟吟道:“冬雨倾盆,明月馆的炉火正旺,用来温酒再适合不过。”
林玉衍斜斜看过来,漫不经心地将手上的箭一掷,随后踱步到窗边。
他用手支开一条缝隙,看到王安魔怔了般站在雨中竟纹丝不动。
下雨都不知道回家的呆子。
“公子在看什么?”红袖款款上前。
“这就是明月馆的待客之道?”
林玉衍声音平平,但红袖却感受到了贵客的不满,她寻着林玉衍的视线望去,那雨里站的可不就是林大少爷的男媳妇么?
红袖瞬间会意,她福了福身:“定是底下的人疏忽,奴家这就派人请楼下的公子进来喝茶。”
说罢,红袖便立刻吩咐外头的人去请王安上楼。
不出林玉衍所料,王安果然没有答应,明月馆的人还算有眼力,见请不动王安便立刻差人送上油伞遮雨,哪知王安这个倔骨头,连油伞也不肯收。
红袖问了话方才走回林玉衍身边,只见林少爷漂亮的脸上已含怒意:“他说什么?”
“他说……”红袖踌躇一番,还是道:“油伞价贵,身上没有带足银钱,便不要了。”
许嘉易闻声过来,拉着林玉衍道:“他这般不识时务,你管他作甚?他愿意淋就淋呗。”
林玉衍轻飘飘地看过去,许嘉义闭上了嘴。
“无趣,实在无趣得很。”林玉衍越发烦躁,他干脆起身,走时不忘吩咐红袖:“好好招待他们,今儿这顿记在我的账上,走了。”
留下的人继续尽欢,只有林玉衍心气儿不顺,夺了外头小厮手里的油伞就往外走,天青喊了一声少爷赶紧拿着披风追上去。
雨点子噼里啪啦往油伞上砸,大抵是因为心中有气的原因,林玉衍竟连一丝寒气都没有感觉到,撑着伞一路走到王安身侧,语气不善地开口:“雨落下来不知道躲,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王安侧首看林玉衍,他个子要高些,只能瞧见一只玉雕似的耳廓。
油伞并不大,要给两个成年男人遮雨实在有些勉强,林玉衍不自觉地将油伞往旁侧倾了倾:“自己拿着,难不成还指望我给你打伞。”
王安没接,只问:“你为什么生气?”
林玉衍冷笑:“你哪只眼睛见我生气?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和我成了亲,你这辈子和女人再没什么干系。这一点,你当初收下我林家银钱的时候就该明白。”
“若是你说的这个道理,那你为何又要来这儿?”王安反问。
林玉衍不觉得自己有这个必要向王安解释自己和明月馆姑娘们的关系,他神色未动:“你是你,我是我。”
“你以我们成亲为由约束我的行为,要我受你管教,自己却又开脱于外。”王安移开视线,下了断论:“你不能这样。”
林玉衍没再跟王安争执下去,雨水淋湿了他肩头的衣裳,寒意透进身体很冷,于是他把油伞往前一递,不耐烦道:“自己拿着。”
“你以后还来这儿吗?”王安执着地问。
林玉衍的两次好意都被无视,他亦没了耐性,阴阳怪气道:“来,怎么不来,我以后天天来。”
说完之后尤嫌不够,啪的一声把油伞摔在地上。
“你若要淋便淋个够!”
抛下这句话,林玉衍自己登上马车。
跟过来的天青见到这阵仗哪敢多言,在林玉衍摔伞之时就眼疾手快地把伞伸过去给身子孱弱的主子挡雨。
林玉衍被王安气得不轻,一上车就让天青立刻出发。
天青连给王安致歉的时间都没有,披了蓑衣就跳上车驱马。
雨打在木板上叫人心烦意乱,天青方驶出半里路就听到里头的林玉衍敲了行止铃。
林玉衍掀开帷裳,果然看到跟在一旁落汤鸡似的王安。
他沉着脸开口:“上车。”
然而雨声太大,王安没太听清,只疑惑地看了一眼林玉衍。
林玉衍见这呆子傻站着不动,以为他还揪着明月馆这事儿不放,登时心里气得直冒火,破罐子破摔地吼:“我以后不来了!再也不来了!赶紧上车,别在这儿作死。”
王安这回听清了,也不跟林玉衍犟,三两步便蹬上马车,一屁股坐在天青旁边。
“进来。”林玉衍的声音从马车里头传来。
王安这才掀了车帘进去,他专门挑了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下,不想把寒气带给林玉衍。
一张手巾砸在他身上,林玉衍木着脸道:“擦干净,别弄脏了车。”
王安晓得林玉衍一向爱干净,当下就拿着手巾去擦自己沾湿的羊毛软垫。
林玉衍皱眉:“擦你自己就可以了。”
王安哦了一声,也不管手巾刚刚是不是擦过物什,直接又用来擦身:“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林玉衍眉毛一挑:“小爷一言九鼎,难不成你还怕我诓你?”
“不怕,我信你。”王安的视线落在林玉衍被淋湿的右肩上,他把手巾递过去:“你身上也淋湿了,要不要擦擦?”
林玉衍别过头:“不用。”
王安看林玉衍嘴唇泛白,身上也被雨淋湿不少,忍不住想他身子羸弱,也不知会不会吹风受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