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停在林府大门,一左一右两座石狮仍旧威风凛凛。
王安跳下车等了半晌,里面的人也没动静,他拍拍车板提醒:“到家了。”
里头传来一声冷哼,修长白净的手掀开车帘,林玉衍板着脸出来,垂眼一看,车下连脚踏都没摆,登时更不高兴。
王安见林玉衍一动不动地站在车板上,木讷的脑子突然灵光一现,连忙去把脚踏搬来放好,还不忘嘱咐一句:“慢点。”
林玉衍偏着头,连个眼神也没分给王安,踩着脚踏慢条斯理地下车,一举一动都尽显优雅。
回到家,林玉衍就没正眼瞧过王安,似乎连架都不屑于同他吵。
不过,王安单枪匹马把少爷从明月馆接回来这事还是震惊了林家上下。
谁都知道玉衍少爷打小不服管教,连老爷夫人都没法子,没想到刚进门的王郎君竟能镇得住这个混世魔王。
毕竟混世魔王自从上回被王安接回来到现在,已经七天没有出去鬼混。
白氏听闻此事乐了好几天,特意趁着王安请安的时候把人留下来叙话。
“二郎这些日子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白氏关心道。
“习惯,大家都挺好的,苏总管也很照顾我,学了不少东西。”王安答得一板一眼。
白氏点点头,这些日子王安跟着苏德成做事,她自然也忧心从梅洛镇来的王安会被燕州的富贵晃花了眼,不肯脚踏实地。但仔细观察下来,这孩子心眼儿实在,做事也稳重,她甚是满意。
于是话头一转,问王安:“我听说这几日衍儿都没有出门?”
“大约有七天。”王安想起林玉衍这几天这几天将他视若无物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他倒是希望林玉衍能跟他痛痛快快地吵一架或者闹上一闹也好,总比现在成日没个好脸色强。
“衍儿被我和他爹宠坏了,性子娇纵不已。前几日听闻你把他从明月馆接回来,我很是欣慰。”
王安垂下头,这几日他没少听见旁人议论那天的事,人人都说林家找了个善妒的郎君,仗着身强体壮,新婚第三天便去青楼把林家身娇体弱的小少爷打昏扛走。
谣言越传越离谱,现在已经演变为他打断林玉衍双腿,把人绑在家中不准他出去鬼混。
王安一开始还解释,后面发现越解释谣言传得越起劲,索性便不再理会,但终归林家还是因为他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白氏看出王安的懊恼,她柔声道:“孩子,你做得很好。”
王安抬头看白氏,白氏露出一个温婉的笑:“管教衍儿这件事我做得不好,往后也要你多费心了。你只管去做,旁的不用管。衍儿到了这个年纪的确不能再耽于享乐,应当好好读书,撑起家业才是。”
“我明白了。”王安现在拿林玉衍毫无办法,但又不想看到白氏失望的样子,只好应承道:“娘,我会尽力的。”
“好孩子。”白氏心中动容:“明日我便要和老爷启程去青州,归期不定。若是衍儿胆敢给你什么委屈受,娘回来一定给你做主。”
白氏这番话着实宽慰王安不少,但他实在不善言辞,便只应了一句好。
再回琼琚院,王安心情好了不少。
康凌一见他便跟上来小声说:“少爷才起,早膳已经在偏厅摆好了。”
王安闻言方向一转去了偏厅。
说来也是奇怪,林玉衍这些天对着王安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但他每晚都还是宿在寝房,每天也还跟王安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林玉衍今日一如往常那般走进偏厅,挑了个王安对面的位置坐下,捏着玉匙小口小口地喝粥。
完全无视王安看过来的视线。
“少爷?”王安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林玉衍头也不抬。
王安伸手在林玉衍面前挥了挥:“少爷你能看到我吗?”
林玉衍还是没有抬头,他把手里的玉匙放回玉碟,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王安讪讪收回手,心里不忿。
逛窑子的又不是他,怎么现在反倒是林玉衍摆脸色。
长得漂亮也不能如此不讲理啊。
王安心里也来了气,饭吃完便去找苏德成,反正忙起来就不心烦。
反观林玉衍在家里待了几天,越发觉得憋闷。
那日王安亲上明月馆捉人,实在让他没那个脸面再去玩乐,另外他也存了心思想看看王安的这份管教又能延续多久。
毕竟亲爹娘管教他的耐性也只有不足一月时间,而王安不过是因钱财与他成婚,又肯花多少时间在他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呢?
这日,太阳落山,琼琚院的晚膳已经热了两次。
“少爷,该用晚膳了。”天青提醒道。
林玉衍状若无意地往偏厅瞥,见里面还是空荡荡一片:“没饿。”
天青还想说什么,但听到外头有响动,便快步走出去,半晌他才回来,小声对林玉衍说:“方才康凌过来传话,说郎君那边还在忙,今日便不回来用晚膳了。”
“又是个大忙人。”林玉衍冷淡地说,而后视线一转,落在天青身上:“难道你也觉得我是在等他?”
天青从善如流道:“自然不是,少爷只是没饿而已。”
林玉衍起身:“现在饿了,吃饭去。”
天青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家这位少爷看着没个正经样子,其实心思细腻敏感。
明明小的时候他很乖,天不亮就会到学堂跟着夫子摇头晃脑地念书,认认真真地完成课业,闲暇时便在书房温书。
见了谁都笑眯眯的,还会奶声奶气地喊天青哥哥。
天青第一次看到少爷失望是在他九岁生辰的时候。
那天他期待了很久,因为夫人说要带他逛夜市看杂耍。
后来他等来了燕州最有名的马戏班子,但却没有等到自己的母亲。
天青没有忘记那个九岁小娃娃眼里的失落。
大约是从那时起,少爷渐渐变得不那么乖了,夫子布置的课业总是做不完,有时还会跟着别家公子偷溜出门到处乱跑,最顽劣的时候还会同旁人打架。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夫人和老爷才会从铺子赶过来,把少爷提溜回家好生教训。
但少爷就是不改,反而变本加厉,越发娇纵。
后头也不知是夫人老爷厌烦了还是因为少爷身子不好不忍心管教,总之到最后只要不是杀头大罪,便也不大管了。
明明少爷现在成日吃喝玩乐好不潇洒,但天青总觉得他不是真的高兴。
“今天这菜也太难吃了。”
林玉衍把筷子一放:“天青,今儿是红袖姑娘的献曲日,叫上许嘉易,咱们几个闲人也去凑个热闹。”
“少爷,这、这不大好吧。”天青面露难色:“若是郎君知道了……”
林玉衍不满:“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天青不敢再劝,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家少爷出门。
这方王安一个人在账房待了许久,前段时间他把林家库房大致清点了一遍,这些日子都待在账房学着看府上来往账目。
直到外面传来响动,康凌的声音响起:“郎君,少爷他、他又去明月馆了。”
果然安生不了几天。
王安看上去并不意外,他放下算盘,熟门熟路地往明月馆去。
明月馆的人一见他便如临大敌,老鸨赶紧迎上去:“王郎君怎么来了?”
“林玉衍在哪儿?”王安张口问。
听见这熟悉的问话,老鸨暗道不妙,她偷偷朝后头的龟公使了眼色,龟公会意立刻上楼通风报信。
然后冲王安干巴巴地解释:“郎君,林少爷平常在咱们这儿都只是听曲喝酒罢了,真的什么也没做。”
林玉衍时常光顾明月馆,不仅人长得好,出手还十分大方,老鸨实在不想痛失贵客,有意无意地挡在王安身前。
“我只找他说几句话就好。”王安一面说一面上楼,打算自己找人。
老鸨提着裙子跟上去还想为林玉衍拖延些时间,急匆匆的脚步忽然一顿。
好家伙。
林少爷不仅没跑路,还大胆地出现在楼梯口,仿佛等待已久。
此刻,林玉衍面色生冷地俯视着下方的王安,他慢慢走下楼,在王安的上两阶楼梯处停下。
“你来……”林玉衍微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王安耳边问:“是又要把我扛回去吗?”
淡淡的石斛兰香味萦绕在王安鼻尖,这是林玉衍身上的味道。
实际上林玉衍现在站的位置可以让王安比上次扛得更为顺手,但王安深知如果这次他这样做了,那么这位林大少爷怕是以后都不肯和他同桌吃饭。
“上回我用那种方式带你回去,是我不对。”王安又说:“但这不代表你来这里是对的,所以我还是要带你回家。”
“哦?放弃暴力的方式,你还有什么办法带我回去呢?”林玉衍似笑非笑地说。
“没有办法。”但王安不想什么都不做,于是低声道:“马车停在门外,我就在外头等你。”
林玉衍笑意不达眼底:“我若一直不回?”
王安没有犹豫:“我就一直等你。”
“随你。”
林玉衍转身上楼,被姑娘们簇拥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