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开始破晓,稀疏的阳光从同样稀薄的云层里倾泻而下,映照着破败的城市熠熠生辉。
萧千夜走在空荡荡的皇城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触,在那一场动荡之后,由于整个圣殿的风墙散去,如今的内城显得空旷开阔,一眼就能望到好远的地方。
帝都的空气不再是压抑沉闷,反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那个——不修了吗?”他好奇的指着以前圣殿的位置,萧奕白这才微微别过脸,看着他手指处那片突兀的空白,愣神想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的解释,“你说圣殿啊,明溪说不修了,外围风墙之术非常复杂,史书上也并没有留下当初建造它时用的方法,索性就只让人把下面塌陷的废墟全部铲平了,只留下万罗殿稍加修整,至于上面的就不要了。”
“那可是空了好大一块地出来,连天空都更明朗了。”萧千夜自言自语的随口念叨,在失去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之后,视野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缚王水狱也塌了,看明溪的意思应该也不会再修了。”萧奕白补充了一句,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露出烦躁之色,“典狱长庄漠不见了,除了缚王水狱,其余四大境的大牢也得统一整合整合了,那些丧尽天良的实验必须全部终止,以前留下的那么多试体,也还得想个办法妥善解决,哎……是个麻烦事啊。”
“庄漠已经死了。”萧千夜闷声接话,萧奕白瞳孔顿缩,停下脚步,惊道:“死了?那天之后明溪可是派人找了他好久,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他死了?”
“嗯。”萧千夜懒得解释,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忙道,“对了,那个慕西昭呢?我记得当时你们在一块的吧?”
“你说他啊……”萧奕白啧啧舌,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低声劝告,“我还没问你怎么会跟他一起呢?那个人是高成川的心腹,这几天高总督一直明里暗里的想把他要回去,被丹真宫找借口要给他疗伤给回绝了,我看他身上有你的封十剑法,到现在还处在失明失聪的状态,你打算怎么办啊,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先留在军阁吧,让暮云带带他。”萧千夜摆摆手,对大哥这样的说辞不屑一顾。
“带带他是没问题,可你总得想办法把人家身上的封十给解了先。”萧奕白不动声色的提醒,赶紧趁热打铁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岑歌,这么多年了,人家也算帮过你,你想想办法啊,不能总说自己不会就撂手不管吧?”
“我……”萧千夜尴尬的扭过头,这倒不是他有意为难,而是真的没有学过解除的方法,他闷闷不乐的低头想了想,忽然眼眸一亮,道:“我师父最近好像回山了,等见到阿潇,让她给师父去封信求求看吧。”
“你师父?”萧奕白的眼神微微变得复杂,弟弟很少提起自己师门的事情,尤其是那位师父,但那一定是对他成长至为重要的人。
“那可是要好好招待一下了,昆仑山掌门可是位难得贵客啊……”萧奕白随口笑了笑,果然见弟弟脸上一黑,低声骂道,“师父一贯不看重这些,你别瞎操心了。”
“呵呵。”萧奕白耸耸肩,也没理他,而是伸手指向外城,继续玩笑道,“最近江楼主也回来了,难为他还特意研究了天域城附近的水路,给我们留好了撤退的路,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呢?现在那秦楼里可是热闹了,凤姬暂时住在那,听说这几天秦楼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好多人都是慕名而去,就为了见她一面呢,等你师父来了,让公孙晏准备个上房好好招待……”
“哼。”萧千夜白了他一眼,也不和他贫嘴,问道,“内城的烂摊子都还没收拾完,外城就已经开始花天酒地了吗?先帝的丧事呢,这么快就歌舞升平是不是不太合适?”
萧奕白眨眨眼睛,显得毫不在意,微微叹了口气:“关于这件事,明溪似乎是不想按国礼来办,也没有要求全城举丧,而且他直接废除了各地异族不得入城制,不过话虽如此,现在还是没有异族人敢轻易来天域城呢,这恐怕得要好多年才能真的改观了,所以凤姬一来就引起了轰动,毕竟她那张脸,着实是倾国倾城,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啊。”
萧千夜撇撇嘴,毫不客气的回道:“几千岁的老女人,哪里倾国倾城了?”
“喂……”萧奕白噗嗤笑出声,干咳了几声,故作认真的骂道,“你这样是不会有女人喜欢的,可不能这么说女人的年龄,会挨揍的。”
“我说的是事实。”萧千夜没好气的回话,眼里带着几分狠厉的厌恶,“天域城一贯厌恶异族人,他们怎么可能因为废除了一个制度就对异族人这么快改观?无非就是看她美貌,又是个一直被视为‘下等’、‘商品’的异族,哼,那群人心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看不出来?别是认为自己手上有几个臭钱,就能把凤姬买回去给自己做……”
他到口的话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仿佛是意识到这么露骨的说辞不好,生气的咬了咬唇。
萧奕白忍着笑,赶紧接道:“还真是被你说中了,就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人被她打断了腿,好在有公孙晏暗中周旋才没出什么乱子,不过就算有前车之鉴,秦楼每天还是络绎不绝,大把的人排队想看她一眼,场面比花魁都招摇。”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果只是打断腿,那倒是凤姬手下留情了。”萧千夜不耐烦的嘀咕了一句,此时身边推推冉冉的走过一群人,也不看路直接就从两人中间横穿而过,他们带着簸箕、铁锹,一路推着手推车小跑,萧千夜眉峰一皱,眼睛警惕的环视四周。
萧奕白连忙拉住他,指了指身边陆陆续续开始忙碌的人群,道:“忘了告诉你,这些人都是外城临时征调过来的百姓,每日负责将清扫出来的废墟瓦砾运到荒地去处理,原本这事应该是由禁军驻都部队来干的,只是他们被蛊蚁蚀心,现在大多数还神志不清,体格也受到一些影响,虽然全部安排到丹真宫治疗去了,但我私下里问过宫主,说是治愈的机会不大。”起点
“那驻都部队……要重组?”萧千夜眼神雪亮,闪出锋芒。
“明溪说了,暂时交由军阁负责。”萧奕白笑笑,知道他在想什么,伸出手抓抓弟弟的头发,压低声音,“但也只是暂时的,高成川已经将一部分的驻荒部队调了回来,大概经过一段时间象征性的培训之后就会重组驻都部队,你知道的,暗部统领的身份依然是个迷,缚王水狱也失踪了很多下落不明的试体,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那个老东西啊,只能让他再逍遥一阵子了。”
萧千夜抿唇不语,暗部原本就是由高成川一手打造,直属于先帝的特殊部门,若是以之前自己和他们交锋的情况来看,那的确如一支躲在暗中不易察觉的利箭。
萧奕白凛然神色,忽然想起一个人,默默压低了声音:“还有星圣女——或许我该称呼她为明玉长公主,她目前被暂时羁押在摘星楼,由日、月两位圣女亲自看管。”
“明玉……”萧千夜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萧奕白点点头,也是神色严谨,“她的那些驭虫术不是飞垣的,我让岑歌仔细研究过了,极有可能是中原南疆一脉的蛊术。”
“她去过中原?”萧千夜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咬牙念道,“她是去找秋水师叔的吧……但是南疆距离昆仑山还很远,以她那种半残废的身体也根本上不了山。”
“可能吧,但是她一个字也不肯说,我们也没办法。”萧奕白无奈的耸耸肩,微微叹息,“之前我在细雪谷,发现云潇身上带着的那块沉月上就暗藏着来自皇室的追踪术,她应该是一早就知道沉月的下落,但是又非常固执的想自己亲手去了断那些孽缘,她此次多番利用蛊蚁对付你,实际上是知道你们的关系,想借此引云潇上钩,好把她的父母也逼出来。”
萧千夜沉默着,父辈的恩怨他一贯不太关心,但若是以局外人的眼睛来看,这件事的确是凤九卿惹出来的孽缘,毁了长公主的一生,让她因爱生恨,甚至不惜对云潇下手也就在情理之中。
他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剑灵——五公主在被迫截肢那一天,也是星圣女亲自劝导,难道是那个时候长公主就对她说了什么,这才让她也迁怒到了云潇身上?
迁怒云潇,还差点害死胧月!
“你怎么了?”萧奕白晃了晃弟弟,见他脸色阴沉可怕,像一只要吃人的饿狼。
“五公主和三郡主……还好吗?”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收敛了怒意,漫不经心的提问。
“嗯?”萧奕白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他,回道,“那天三郡主亲自涉险去丹真宫拉来了乔羽,这才救了我和慕西昭一命,后来我让暮云把她送回六王爷府上,听说是受了些惊吓,总把自己关在房里门不出来也不肯见人,王爷担心的不得了,又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鬼话说女儿被吓丢了魂,还到处找人请法师来喊魂叫魂,咳咳,你知道天域城一贯是不能搞这一套的,只是最近忙的很,他又是六王爷,没人敢多嘴管他,至于五公主……”
萧奕白沉思了一会,有些纳闷他怎么好好的忽然问起这个人,接道:“公主府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只是先帝驾崩之后,原先的后妃们要挪个住处,可能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也得……”
“我知道了。”萧千夜打断大哥,似乎对他后面的话一下子失去兴趣,想了一会,忽然开口,“等过几天我就去看看郡主,她确实是吓的不轻,那种情绪下还能把乔羽找来救你,我是该好好谢谢她。”
“哦……”萧奕白神秘的笑了笑,不怀好意的提醒,“六王爷府上我已经去过一次,胧月郡主好像不太开心哦,不知道是在和谁闹脾气呢。”
“……”
“走吧,一会天再亮一些就不好偷偷溜进去了。”他掩着嘴偷笑,拽着弟弟继续往皇宫方向走,眼见着再往前走就是皇宫的高墙,萧千夜心里疑惑起来,问道:“她到底在哪?”
“在皇室典籍库的密室里。”萧奕白微微叹了一口气,眼里顿时变得复杂难懂,“是我曾经给自己使用分魂大法的地方。”
萧千夜心里一沉,却显得有几分心神不安——他一身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用了同一种恶毒的术法。
萧奕白率先翻过宫墙,每靠近一步心里就沉重一分,迟疑了许久,终于认真又无奈的提醒身后紧跟着的弟弟:“那些针还扎在她的身上,必须等清醒了才能拔,否则剩余的魂魄会因此受损甚至直接溃散,我让明溪守着她,她应该也不会这么快醒过来,一会你看见了、你看见了……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我不怪你。”萧千夜低语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的开口,“无论她是什么样子,她都是我最爱的人,从前、现在……未来也一样。”
“嗯。”萧奕白温柔的笑了笑,微微转过脸,眼里变幻无常,“可不要输给另一个自己。”
夜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