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雪高原的厮杀仍在持续,在两人的理智都不复存在之后,每一刀的砍落都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凶狠,这样酣畅淋漓的战斗,激发着被黑龙蛊惑到神志全无的冥王更显癫狂,烈风吹动着干练的赤色短发,抬手就将萧千夜从百米高空击落砸入坚硬的岩石,他听见骨头咔嚓断裂的恐怖声响,本能却迫使他毫不犹豫的再次站了起来,高空的日月在无声的交替,见证着一场彻底的决裂,再无转机。
幼时离家,归来只剩哥哥,纵使真相血淋淋如锋利的匕首刺的他心如刀绞,那也是他仅剩的哥哥,而现在,连那个唯一的会在空荡荡天征府等他回去的人,也被夺走,他拼劲一切想要保护的两个人,一个为他受尽屈辱,一个在他眼前永坠无间,这一路走来的两盏明灯,指引他在黑夜里孤身独行,仿佛道路的尽头就会有风和日丽的天空,有蔚蓝清澈的海洋,有挚爱、有亲人、有战友,有一切他所在意的人。
然而,路的尽头是地狱,伪神咧着戏谑的笑,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上天界……上天界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有将那群自私自大的混蛋拉下天空,他才能摆脱这段无法苏醒的噩梦!
萧千夜定定抬头,冥王的身影从天际流星般滑落,他手里的刀交织着赤黑双色,在高速的疾驰中熊熊燃烧,拖出绚丽的火焰光尾,黑龙的笑肆虐而轻狂,残影追着煌焰一起向他冲来,仿佛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只要一刀,只要冥王手里的刀砍过他的身体,数万年前被联手诛杀的仇恨就能不费一兵一卒的让他们偿还回来!这一刀的力量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就算是才从碎裂中重获新生的飞垣,也必将迎来再一次的灭顶之灾!
萧千夜稳定着呼吸,却在这一刻仰头而笑,杀戮欲望排山倒海而来,空白的大脑里有无数碎片在摇曳,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在眼前走过,数万年的记忆填满了视线的每一个角落,而转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冥王的刀下湮灭,化成漫天的白灰滴入瞳孔的深处,就在双瞳悄然缩成一条细细的直线之际,早已经重创无力垂落的手臂豁然又紧握住古尘,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手臂被黑金色覆盖,当两柄古尘撞击在一起之时,反而是冥王被反冲力一击震退!
“哥哥……”他呢喃的呼唤着,仇恨仿佛是从地狱里冒出的火,灼烤着他的心肺,越烧越烈,几乎把他的理智也付之一炬,金银双色的眼眸燃起冰火的烈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刻自己嘴角悄然弯起一个弧度,恶笑如剑锋般冷锐,两人再度纠缠在一起,刀风、刀锋都在饿狼般撕扯着躯体,他却毫无痛感,只想将眼前这个疯子碎尸万段,他的眼神又变得雪亮,每一次手起刀落都在消耗着生命。
煌焰的脚步微微一乱,但激发的斗志在心底的诡笑刺激下更显疯狂,终于,黑龙幻化的古尘抓住机会击穿他的胸膛,搅动着原本就血淋淋的伤雪上加霜!
这一击刺穿了身体,却让后背折翼的伤口里涌出淡淡的温暖,几近消散的意识在无声无息的和他融为一体,终焉之境属于真神心的那一块碎片“叮”的一声如水滴入海,顿时他的体内汹涌着浩瀚的神力,理智有了一刹那的清晰,同时帝仲的声音再一次直接从内心深处荡起,宛如最后的诀别。
冥王按着痉挛的手臂,肩背都在抽搐的剧痛,明明是他的刀贯穿了萧千夜的身体,反倒是他的皮肉在这一击之后意外被撕裂,筋脉连着骨骼让血顺着衣袖宛如泉涌,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年轻人,他并未追过来,而是以一种让他不安的死寂高仰着头,一双眼睛空茫的望着远方,刚才那看似平静的反击,竟然比情绪失控之下几次重砍更加逼命,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帝仲尚在之时两人的切磋都从未让他感觉到如此的压迫,他竟然会在一个人类的身上受了伤!
但他立刻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只是远远看着沉默的人,没有再次动手。
萧千夜将紧握的手松开,精神在一瞬间松懈,他不知是被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分了心,明明此刻的天空一片灰暗,他却仿佛能看到绚烂夺目的光在头顶荡漾宛转,那些光影摇摇曳曳,捉摸不定,帝仲走在光里,隔着数不尽的时空依然温柔的看着他,他就像浮云在水面上投下的影子,虚幻而易碎,忽然间,数万年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浮出了记忆,他静静凝望着这个曾和他五感共存的人,虽然不言不语,却好似千言万语。
“你……也要走了吗?”萧千夜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帝仲的眼神有微微的变化,最终点了点头,他的手穿过光影,轻抚过他身上的每一处创伤,“你已经鏖战了几天,就算是古代种的身体,这样的伤势也足以致命了,我本就是死人,若能救你回来,也不枉此番意外苏醒,你让我重新感受到了人类的感情,无论是兄弟、同僚、战友,亦或是……喜欢的人,我此生无憾,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安,然后……照顾好她。”
“我不想你走。”他喃喃自语,长久地沉吟,反倒是帝仲的声音微微颤抖,忍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低道,“别任性,我已无力支撑,继续拖下去,只会连累你一起陷入颓势,所以……”
话音未落,一个意料不到的声音从远方一瞬间闯入耳中,一抹耀眼的红色迎着烈风飞奔而来,直接扑入了他的怀里,云潇火色的瞳孔在血污的面容下依然熠熠生辉,她将一只手精准的搭在了萧千夜后背的创伤上,指尖一勾,皇鸟的火种落入掌心,顿时纯净又炽热的神力如浪潮一般席卷而过,而她却在这一刻站了起来,面向冥王煌焰托举着火种,高声喝道:“你不是想要这个东西吗?上天界若想救帝仲,现在、以后都必须彻底的滚出飞垣,否则,我将直接熄灭火种,就算死,上天界也要一并陪葬!”
“你……”煌焰咬紧牙关,他的伤是在短暂的喘息之后立刻复原,若非被萧千夜莫名的举动分了心,又在冥冥中似乎听见了帝仲衰弱的道别,否则他万万不会在这种激战下冷静下来耐心观察,而现在,一身血污的女子手举火种,拦在他的正前方,冷风在她身侧掠过,她的声音却更加冰冷,但这一瞬的她是如此的风采照人,凌厉决断中带着道不尽的温柔,仿佛身后护着的男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冥王冒然出手,不就是想逼我放弃火种,救上天界的帝仲大人吗?”云潇一字一顿的挑开对方的心思,火种的光芒凌厉如舌吞吐而出,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震慑,让周围的空气骤然出现冰裂的痕迹,只是对视的短短一刹,煌焰的眼里已然露出了真正的杀气,他大步上前,无视了所有的威胁咧嘴笑起,“你要是熄灭火种,我现在就去找凤姬,既然是双子,能力应该也是相同的……”
这样意料之中的回话让云潇更加傲然的挺直后背,火种里的光芒割裂了空气,整个大地都被惊动,她目不转睛凝视冥王,仿佛是在提醒着他不死鸟从来都是杀戮的象征,继续冷道:“我为皇,凤姬为臣,火种尊我为首,只要我熄灭火种,凤姬一同殒命,世间将再无复生之法!冥王若是不信,大可现在放马过来,但我保证,上天界的每一寸土地,都会从云端坠落!”
煌焰赫然顿步,这句话他听过!早在墟海第一次逼迫澈皇现身的时候,那只皇鸟就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威胁过他!
云潇的声音平静而漠然,面对上天界俾睨天下的冥王,轻描淡写的吐出一个字——“滚。”
“哈哈……哈哈哈哈!”煌焰大笑,原本围绕他层层叠叠赤芒和黑焰都被什么力量控制着向内反吸回体内,那种力量是如此诡异,宛如一个黑洞能汲取一切光芒,这个少年的身影此刻显得阴霾而深远,令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惊骇恐怖,但他的唇角忽地浮起一丝期待,失去了杀戮的欲望,声音轻慢而冷酷,“小鸟,你若食言,飞垣永沉海底,浮世屿寸草不生。”
冥王光化消失的刹那,云潇重新将火种放入萧千夜的体内,他踉跄地在她面前倒了下去,撑着最后的意识努力的抬手,轻而颤抖的拂过她的脸颊。
“你不会有事的。”云潇扶着他席地而坐,一如既往温柔的笑意瞬间填满了全部的表情,但他的耳边依然有死灵咆哮的声音,伴随着从土地深处持续涌出的血腥味,慢慢的,他的双眸褪去了金银双色只余空洞如死,又不知是被什么强大的信念支撑着始终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她要做什么?她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他依稀的感觉到自己被云潇搀扶起来,将头无力的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步一步,不知要走往哪里。
夜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