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她开心的抱着剑灵打了个转,然后立刻在柜子里找了起来,果然看到最下方放着一个木质的剑架,赶忙小心的抱出来放在桌上,这毕竟是以前娘住的房间,有专门摆放剑灵的托架倒也不奇怪,她把青魅剑放上去,又爱惜的从剑柄轻轻抚摸到剑身,青色的剑刃上是五帝湖和冥王一战留下的细细裂缝,让她心疼的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对不起呀,我几次弄丢你,还让你受损了,都怪我不好。”
她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手指慢慢挪到剑穗上,戳了戳家徽模样的小坠子,忽然感慨万分的叹了口气:“倒是蛮精致好看的,不过这点小恩小惠,我才不要原谅他,你放心,以后我会一直带着你,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保证也不会被人骗走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剑灵虽有灵性,但毕竟无法开口言语,青色的长剑只能不停的发出低鸣,似乎是在提醒主人剑穗上的异常,然而日冕之力源自上天界的日神,它无影无踪的遮掩着上面的魂魄,让云潇无知无觉。
那个魂魄也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虚无的躯体仿佛开始燥热,明明身体都已经被摧毁,他竟然能听见一声声如激雷般的心跳在剧烈的响起,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双手拖着下巴认真看着自己的剑灵,清澈单纯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如一束光照耀在阴暗的心底,让他讷讷的伸手,仿佛想要将其握入掌心。
但他知道,他不能发出一点点的动静,不能让她察觉到剑穗上魂魄的存在,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竟然有一种强烈的怒火,混合着不甘和不安,隐隐挑动着情绪,她虽然看着和常人无异,但从刚才抱剑回房的脚步来看,身体依然有非常明显的僵硬,她应该还没有从火种熄灭的影响中恢复,这种时候萧千夜竟然真的敢放下她独自离开!
那个家伙……明明每次他离开云潇就会出事,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吸取教训?
朱厌面色微微有变,那个人有太多在意的东西,每一个都像致命的软肋会让他深陷在危险的漩涡里,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的想要挽救自己在意的每一个人,他救过兄弟,救过君王,救过同门,也救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唯独对她,唯独对那个最该护在身后的女人,他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受伤,让她命悬一线,甚至让她遭逢绝境。
若说有亏欠,云潇就是他唯一的亏欠,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在最后的决战来临之前,离开她,独自前行。
这是他无法理解的选择,就算天尊帝已经向他言明了一切的始末,萧千夜的选择仍是让他困惑不已,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他都是百姓心中那个背弃祖国、造成碎裂之灾的始作俑者,毕竟山河位移、天崩地裂的灾难还历历在目,毕竟死去的亲人朋友不会再回来,那些幸存的人们看不到他在背后力挽狂澜承担的压力,只会望着满目疮痍的国家继续憎恶他,他所保护的一切,都将对他恶语相向。
值得吗?这是他知道真相之后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他和萧千夜之间并无太多的交集,只是尚在暗部为高成川谋事之时,曾奉命对这个人进行过几次调查,但他毕竟是皇太子公然偏袒的人,就算高成川有意针对,暗部也不敢擅自对他做什么,久而久之,他只把这个人当成一个活在庇佑下的贵族公子,觉得他和帝都城的高官权贵没有本质的区别。
越是如此,萧千夜的选择就越让人费解,他不像是这么蠢的人,既然有机会成为上天界的人,他理应毫不犹豫的放弃这座孤岛,选择更高的天空才对,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背负着无数骂名,一直走到了今天。
为什么呢?朱厌想着这个问题,哑然失笑,然后看着面前云潇依然笑靥如花的容颜,在心底忽然叹气——萧千夜的生命里一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这个人改变了他原本自私自利的贵族习性,让他在风云变幻的勾心斗角中依然保留了一丝原始的善良,是她的出现让这个本该冷漠如铁的人变的软肋遍布,才会毅然决然的走上这条看似不合理,却一定会踏上的独行之路。
就在这时候,云潇不经意的用手指摸了摸坠子,也把他从漫长的思绪中拉回,他继续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眸子中却过一丝忧郁和柔情,提着剑灵转过身走到从敞开的窗子边,她的手一点点的用力握紧,也让坠子上的魂魄深刻的感到了一种担心,她向外面的天空望去,自言自语的说道:“青魅,还在昆仑山的时候,好多好多个夜晚都是你陪着我一起看着星星等他回来,可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朱厌的心被刺痛,萧千夜和云潇的过去他不曾了解,至少在他暗中调查萧千夜的那几次报告中,他只知道对方师承中原昆仑山,有一个灵音族的师兄,还有一个小师妹。
他们知道这个小师妹和当年著名的“沉月”失窃案有关,但是迦兰王和长公主都是杳无音信,云秋水又在千里之外的昆仑山,调查之事就一直被搁置下来,再加上萧千夜对师门的一切闭口不提,甚至为了避嫌连他师父送的大鸟都给改了名,飞垣本身排外封闭,暗部也没有办法对他进行更深的调查,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被他们疏忽的细节,才是最为重要的关键!
到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当年那次震惊飞垣的抗旨拒婚,正是因为这个从未被提起过的小师妹!
云潇抱着剑灵,像以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一样,低声说道:“可我还是相信他,相信他一定回来的,所以我们一起等他好不好?”
她柔软的手指轻轻一动,剑灵也微微一颤,朱厌却在这一瞬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干净的眼睛,这是他生命里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让他无可自制的燃起一丝羡慕和嫉妒,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蠢货,明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拥有的女人,为什么还是无法自拔的陷了进去,甚至要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听她爱意满满的诉说感情,去等待着另一个男人?
这样的想法,像一只毒蚁爬入他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就在他感觉曾经的某些刻毒又开始萌芽之际,云潇笑呵呵的把剑灵放到了窗台上,抓了抓脑袋抱歉的说道:“我好久都没有用你练过剑了,不过我现在的身体还有些使不上劲,所以只能委屈你再等一等了,嘿嘿……你好沉,我都有些提不动了。”
他怔了一下,看见云潇甩了甩手扭了一下脖子,是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握住剑柄提起来,他忽然笑了笑,心头的阴霾一瞬散去,暗自提力拖了一把,云潇一歪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觉得手下的长剑似乎变轻了,这么突如其来的违和让她感到后背隐隐有一丝幽凉,竟然莫名其妙打了一个寒颤,不等她多想,隔壁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声声痛苦的低吟撕心裂肺的响起。
“龙吟……是毒瘾发作了!”云潇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就在她推门而出的刹那,千机宫上方突兀的劈下来一道玄黄色的闪电,她豁然顿步,仿佛是嗅到了风中那股克制的血腥味,云潇的眼神重新变得冷酷而决绝,伴随着高空中挑衅般的嘶吼,杀气在彼此之间看不见的交错起来,当第二道闪电劈开黑夜,惨白的光映照在她脸上,那张一直笑颜如花的面庞豁然间变得冰雪一样的冷漠起来,有一抹奇异的黑焰在皮下幽幽闪烁。
朱厌倒吸一口寒气,这才第一次在云潇身上察觉到某种深刻的危险,是那滴黑龙之血!那东西真的在无形间影响着她的情绪!
云潇仰着头,看着波谲云诡的天空,那道藏匿其中的硕大蛟龙若隐若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睁着一双火色的眼睛,淡淡说道:“千夜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敢闯进来,看来长老院是觉得我比较好欺负?”
云层中的药龙其实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整个千机宫都被日冕之剑的力量笼罩,只要他稍稍靠近,那些金色的线就会一瞬间幻化成利箭刺入他的身体,但龙神大人既然让他前来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反正最棘手的人也不在,单单是一个尚未恢复、连火种都不在自己身上的幼子,想必她也不会那么冲动的和自己动起手来,既然如此,只是逞口舌之快的话他倒也不在意,于是不屑的冷哼,讽刺道:“我来肃清叛国者,幼子何必多管闲事?”
“我若是一定要管这个闲事,只怕五长老也只能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敢露面。”
“呵……”五长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玄黄色的闪电一次次劈下,但每次都被璀璨的金光直接击碎,狠狠的骂道,“浮世屿马上就是墟海的囊中之物,幼子竟然不管不问澈皇的情况,还在千里之外守着自己的心上人,呵呵,你果然是和龙吟物以类聚,难怪你要多管一个叛国者的闲事!因为你自己,也是叛国者!”
“浮世屿的事情轮不到你多嘴。”云潇还是那样的表情,冰冷而漠然,一字一顿的回答,“澈皇若是想我回去,一早就能通过火种的感知告诉我,她相信自己的同族能守护好故土,我也相信。”
五长老顿了一下,然后就是嗤之以鼻的嘲笑肆无忌惮的响起。
旁边房间的门终于被一把推开,龙吟已经无力站立,她是趴在地上艰难的挪动身体才好不容易推门而出,一抬头就看到云层里熟悉的蛟龙之影,龙吟只是慌张的扶着门边站起来,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体里万蚁撕啃之痛,她拼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云潇的手用力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边粗重的喘气,一边紧紧的握着她,反复叮嘱:“你别去!药龙的血对你非常的克制,别出去……别去……”
“龙吟!”云潇连忙将她扶住放到椅子上,想给她倒杯水缓一缓的时候又被她死死拉了回来,她的神志在毒瘾的作用下开始模糊,只有嘴里还一直叨念着三个字——“别出去。”
云潇用衣袖擦了擦她额头的冷汗,微微一笑:“嗯,我不会出去的,这么点激将法,我才不会上当呢。”
就在她分心之际,剑穗里的魂魄无声无息的从门缝中掠出,转眼就站到了千机宫的顶端,紧盯着云层之中那只不曾离去的药龙,一瞬也不敢松懈。
夜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