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初就是王元荣让太穹真人帮忙去找的邋遢道人。
之前刘永铭没放在心里,但自从太穹真人想在宫里找一件什么东西的时候,刘永铭便警觉了起来。
他想把这里面的事情弄个清楚,又不知其中关节,且还不想贸然发问,所以便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先聚一聚。
正好今日贡院放榜,且刘永铭又知道王元荣手头可能有些紧,所以就想以请客的名义拉王元荣说话,而后乘机套点什么情报出来。
而王珂珺之所以会跟着王元荣来,也不是真的只是为了看榜。
王元荣在来的时候便有一位同科的考生来找他,说起了集会之事,王元荣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而王珂珺当时就偷听到了。
王元荣不是为了面子而答应的,而是为了将来在仕途上有一些方便,所以才想着主持这一场集会。
他若能成功主持一场聚会,让更多的学子认识自己,将来在官场上行走就会方便许多!
但王元荣囊中羞涩,而且也没有去找傅远山要钱,聪明的王珂珺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自己哥哥的想法。
她知道王元荣一定会去找刘永铭,而她自己又想见刘永铭一面,所以便要求跟着王元荣来了。
王元荣好似能掐会算一般,知道刘永铭必然会出现在贡院门口来找自己,所以他早早得就在这里等着了!
王珂珺也是十分不意外地见到了刘永铭。
虽然她心中对刘永铭有所好感,但面对刘永铭,她却不似陆琳琅那般矜持,能柔声说话,而是带着“恶语”来相问,好似真的是意外撞见一般。
为了与刘永铭多呆一会儿,王珂珺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刘永铭此时有些不好意思得对王珂珺笑道:“贡士集而论典,王小姐不方便参与吧?”
王珂珺也笑道:“陆家小姐再文静,还不是一样与许多文人雅士论文述典?她陆家书香世家都能行得,我便行不得?我傅家也不差的呀!”
刘永铭低了低头,呵呵笑道:“小姐所言皆是正理,只是……中介那地方不是你一个女子能去得的!”
王珂珺冷笑一声:“朗朗乾坤,你们能去得,我便能去得!”
王元荣也听明白刘永铭的话了,他笑道:“青楼你也去得?”
王珂珺愣了愣神,脸色一红,突然呸得一声气道:“你就不信我回家告诉义爷去?还有你!姓叶的,我回头就与琳琅说去!”
刘永铭呵呵笑道:“红杏楼本就是六爷的产业,我一天去八趟呢,琳琅自是知我,必不相疑。”
王元荣也笑道:“小妹呀,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义爷不是没有的功名,只是他的功名是前朝得的,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义爷是不屑于以前朝举人的身份去考今朝的进士,所以才会让人误会以为他没有功名!”
“我自是知道!那又如何?”王珂珺嘴硬地说。
王元荣笑道:“义爷中举人的时候,前脚吃完鹿鸣宴,后脚就奔了青楼了!”
“什、什么?”
王元荣笑道:“举子中第,若是授官,这些地方是万万不能再去的。所以一般在中举、中第以后举子们都会一齐去一趟青楼体验一翻。这是成例,义爷自己也干过这事,所以绝不会训我之过的!”
王珂珺一下子无语起来。
刘永铭笑道:“那……王家小姐请自便吧,想来朗朗乾坤,不至于有歹人在半路将你给绑了,您就自行回去,我与贞作就……”
王元荣笑道:“我还有几个朋友要去约请!”
刘永铭笑说:“其实红杏楼那里也没有这么早开业,黄昏之前去都来得及。我也得先去安排一翻,届时我再在那里等你们好了。你们进了红杏楼报我的名,自是有人接待!一切花销花我的,让众位学子无须担心!”
王珂珺气道:“就你那穷酸样,还不知道这身衣赏是哪里来的呢,你哪里有什么银子!说这得这翻大话!”
刘永铭笑道:“青楼揽客之技即在于此,先免新客小钱,侍其入迷之后再收以重金。所以六爷那里每月会安排三场免费的茶围出去。红杏楼因出了些事情,近些日子才重新开业,虽说已至月未,但那三场茶围却还有一场没有安排。若是不用本月之数便浪费了!反正都得用掉,那就便宜我们了吧。”
“原来是慷他人之慨!”王珂珺不屑得吐糟了一句。
王元荣赶忙打住王珂珺的话头,对刘永铭拱手说道:“那我们一会儿红杏楼见吧!”
王珂珺不屑得看了刘永铭一眼,肚子里弊足了气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些坏水。
…………………………
红杏楼。
黄昏刚至。
珏瑶姑娘专用的雅间之内,一名皓首长者,正低目垂眉得坐在桌边。
他双手压在拐棍的棍头上,侧耳旁听着传进脑子里的幽幽琴音。
而另一边的小高台上,珏瑶姑娘席坐于羊毛毯之上,身前放置着的一张琴案。
琴案之上便就是那把刘永铭从柴世荣那里赌赢来的松风自合。
珏瑶姑娘双手抚动手琴弦,阵阵音色发着透骨的幽然声,不停地在那皓首长者的耳边环绕。
一曲抚毕,那皓首长者突然兴叹出声来:“我自号云岗,自以为是域外仙人,却不想此间之内,竟有如此雅音!”
这位长者正是云岗先生彭仕祯。
那彭仕祯年龄很大,头发都发了,像这样的老人家会出现在红杏楼这样的青楼里本就是个异数。
但好像彭仕祯自己一点也不在意。
彭仕祯以诗文闻名于世,年轻时亦是放荡不羁,有唐朝李太白之风。
斗酒下肚后他的诗赋亦是随手捻来。
对于青楼,彭仕祯是一点也不陌生,即使他到了这个年纪,亦是青楼常客。
他之前一直就住在嵩山书院,而山下登封县里的青楼姑娘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
这样的人原本不应该出现在教育事业里,无奈这彭仕祯的学问实在是太好,除了他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即使是陆预,有时也会写信给彭仕祯向他讨教一些学术上的问题。
也别以为嵩山书院的学生会有样学样,以至于败坏学风。
嵩山书院的管理可是十分严格的,彭仕祯自己在嵩山书院的屋子外面挂有一副打油诗联。
那打油诗联的上阙写着:道肠装净肉,明经皆通透,世人如仿吾,自作又自受。
下阙写着:佛心存酒兜,三两亦上头,众生若学我,魔魇又魔咒。
这首打油诗联是曾有一次彭仕祯去青楼喝花酒,见得嵩山书院的几个学生也在里头。
但他当时没有制止,而是在回来以后,趁着酒劲写了一联,就贴在了自己的屋门外。
在第二天的时候,彭仕祯让那几个喝花酒的学生来到自己的屋门前罚站罚了近两个时辰(四个钟头)。
这打油诗联的意思是:我喝酒吃肉逛青楼,那也是我。我知道什么东西应该碰,什么不应该碰,更知道什么时候去碰。因为我有这份学识在这里。你们学问不够就不要学我这样,将来只会后悔终生,魔魇缠身!
自从他出了这个联,登封县青楼里的姑娘便再也做不到嵩山书院学子的生意了。
彭仕祯手里常拄着一只拐。
但那即不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走不动道,也不是因为长年的饮酒导致酒精中毒而手脚发颤。
只是因为彭仕祯自己觉得,遇上不开化、不开教的学生,这东西抡起来打很顺手。
云岗先生彭仕祯与傅远山一样是十绝儒之一,这十位儒者的性格多少都有些怪异。
珏瑶姑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名头的人来自己这里,自是细心伺候着。
珏瑶姑娘将手从琴上移开,坐在那羊毛毯上露着职业般的微笑说道:“传闻云岗先生亦修佛法?”
云岗先生彭仕祯轻笑道:“小时读礼教之书,只觉无趣,言儒家之败、礼教之毒。他人视我为异端,我亦自嘲异类。随机一考,即得举人功名。而不想后果以儒道为生,讲学授业,尔来四十有余年了。”
云岗先生说着自己的平生,而后又笑道:“我倔强难化,正所谓四十不惑,于后来却信以佛道,修以罗汉。对佛家之事亦有此研,还不知小姐为何问我之佛法?”
珏瑶姑娘笑问道:“佛有法相乎?”
“无法相,无非法相。若心取相,则为着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珏瑶姑娘又笑道:“自我红杏楼开业,先生这还是第一次来。先生视我红杏楼如洪水猛兽,不敢踏入,故不知楼中亦有雅乐之音,且非着相乎?”
云岗先生呵呵笑道:“我对珏瑶姑娘素有耳闻,只因身在嵩山,故无缘一见,直至今日。姑娘即言我着相,那我便就是着相了。凡人哪里真能看透世道呀,姑娘一句点破,让我只觉枉活六十有九呀。早知如此,我亦当早早来相见、早早向姑娘讨教、早早悟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