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启猛地睁开眼,从床上翻坐而起,深夜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惊悸不定的喘息声。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只觉整个人像刚从水中捞出一般,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此时黏在皮肤上,无比难受。
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手,秦启缓缓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又花了一些时间,他才感到自己的意识终于彻底抽离了刚才那真实而惨烈的梦境,落回到现实中。
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秦启侧身摸到台灯的开关,拉了一下。
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包围他的黑暗,他又在床沿坐了几分钟,感到整颗心都安宁下来之后,才汲着拖鞋走到书桌旁,为自己倒一杯水,润泽干燥的咽喉。
拉开窗帘,月光温柔如薄纱轻轻覆盖着无人走动的街道,偶尔会有野猫从屋子的阴影中敏捷地追逐着什么跑过,就像夜的精灵。
这是他熟悉的场景,平凡而安宁。
此时是凌晨三点,人类和大部分的动物都应在酣睡,如果不是又因噩梦惊醒,他本来也该沉浸于黑甜乡中。
秦启拉开书桌的抽屉,从中取出四角嵌有黄铜饰物的深棕色硬皮日记本,翻到空白页。他拧开墨水瓶的盖子,拿过蘸水笔吸足墨水,在日记本的空白页上记下今天的日期和刚才的噩梦内容。
根据日记里的记载,这是他这个月第十六次在梦中死去。
其实他在梦中的经历并非每次都一样,相同的只有毫无逻辑,和他最终都会死亡这两点,中间则会有各种变化。
就像今晚这个梦,到进入高塔前的事秦启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但却是他第一次被影子攻击,并且也是第一次看清了自己以外的人的脸。
或许是最后对视的那一幕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秦启竟然有种对方也看到了他的错觉——不是梦里的那个他,而是作为梦境主人的,现实中的他本人。
“这也太荒谬了。”秦启自嘲地笑了笑,安慰自己梦就只是梦而已,或许仅仅是这段时间找工作压力过大导致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的心底,因为这段时间持续不断的噩梦,始终覆盖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云,甚至让他有些抗拒再次入睡。
坐在桌前又发了一会儿呆,秦启合上日记本放回抽屉里,探身伸长手臂拉上窗帘。他睡衣的衣摆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桌上的水杯,没喝完的水顿时倾倒而出,蔓延到整张书桌的书面上。
秦启暗叫声苦,手忙脚乱地抓过没看完的报纸对扩散开的水流围追堵截。
这时,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濡湿的报纸一角,在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刊登着一则一个小小的广告——
“宸星学会静待对神秘学感兴趣的有缘人,为您解决生活中难以用科学解释的奇怪麻烦。”
向来理智的秦启脑子里毫无缘由地出现了一个冲动的念头:天亮之后,自己要去这个地方一趟。
再顾不上擦干桌面的水渍,他快步拿过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掏出自己的记事本,将报纸上刊载的宸星学会地址抄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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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学毕业以来,这还是秦启第一次七点不到就收拾外出。
他昨夜拿定主意以后又试着睡了一会儿,这次没再做梦,让他焦虑的情绪稍有缓解。
而今天又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好天气。
清早的溪城就像一位刚刚盥洗完毕的少女,清新的空气带着微凉的湿润感,给街道两侧的行道树翠绿的叶片镀上一层水灵的光泽。
初升的太阳其光芒尚不足以穿透未消散的雾气,但已经在城外的山谷中晕染出了一片红霞,对早起的人发出问候。
秦启眯眼看了会儿朝霞,心情随不知何处传来的婉转鸟鸣渐渐飞扬。
反正时间还早,溪城也不算大,即便要穿过大半个城市去东城区,也只需要半个多小时而已,他决定一路散步过去,好好享受一下这个安宁美好的清晨。
走过贯城河上的古桥时,秦启隐约听到桥下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不由得像其他早起的路人一样停下脚步,走到桥边探头往下看。
下方的桥洞旁边,两个穿着巡城队制服的人正与一个脸色煞白的流浪汉交谈。他们的声音不高,受贯城河的淙淙水声影响,只能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几个词汇:
早上……捡东西……不知道……可怕……
秦启略微皱起眉,好心情因最后一个词消失无踪。
围观的路人中有好事者此时按捺不住了,高声朝桥下问:“长官,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你今早来过这附近吗?”两名巡城队队员中较年轻的那人闻声抬头,问了一句。
“我现在不就来这附近了?”好事者哈哈大笑,“是又有醉鬼不小心跳河被淹死了吗?我早就说过,这座桥该加个栏杆了!”
“那得市政处的老爷们同意才行。”又有旁人接口道。
“还有那些历史学者也是,说什么加栏杆会破坏这座桥的历史价值……每天这么多人和车在上面来来去去就不会破坏历史价值吗?这桥哪有那么金贵。”
被挑起话头,围观者们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年长的那名巡城队员草草在自己随身的手册上记下了些什么,拍了拍流浪汉的肩,这才对桥上围观的众人说:“不是什么大事,大家散开吧,待会儿要抬尸体出来,别冲撞了沾到秽气。”
此话无疑证实了死人的事实。
不过就如第一个引起话题的人说的那样,溪城贯城河上的这座无名古桥因为没有桥栏的缘故,每年夏、秋两季都会淹死几个失足落水的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在这个宗教和科学并存的时代,大众对于晦气的事情还是比较介意的,此时好奇心得到了满足,都不想触霉头,纷纷听从巡城队的劝告,各自散去了。
秦启又在桥上站了片刻,看到绰号“渡鸦”的收尸人从桥洞下方抬出来一具覆盖着白布的担架,白布下透出一个佝偻的人形。
河滩上的湿滑的鹅卵石地并不好走,抬着担架前段的渡鸦脚下一滑,担架晃了晃,一只皮肤起皱的僵硬手臂从白布下滑落出来,只一瞬,又被渡鸦镇定地塞了回去。
秦启看清了那只手上外翻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这绝对不是失足落水溺死的醉汉。心底才散开些许的阴云似乎又聚拢回来,秦启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由于路上这段让人不太愉快的小插曲,秦启抵达宸星学会所在的东城区沙井巷时已经早上九点了。
他在路人的帮助下花了些功夫才找到17号的门牌,崭新的镂空铁艺门牌上刻着“宸星学会溪城分会”的字样,用一根暗金色的铁链挂在对开门的黄铜栅栏门上。
透过栅栏的空隙可以看到后面是一条曲折狭长走廊,自然光透过两栋楼房之间的缝隙照在走廊铺设的青石板上。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地,还要到昏暗走廊的尽头。
秦启没有在黄铜栅栏门的两侧找到门铃拉绳之类的东西,所以只能试探着上前推了推黄铜栅栏门,内部没有插门闩,黄铜栅栏门无声而顺畅地向内滑开一个可供人进入的口子。
“打扰了,请问有人吗?”秦启提高声音问了一句,不出所料的没有人回答,他开始怀疑这地方到底有没有真正启用。
怀着满腔的疑问,秦启迈步走进门,并神经过敏地回头看了一眼内部的门闩,总有些担心在自己走远后这扇门会像市面上流行的那些恐怖一样突然关闭起来。
幸运的是,恐怖的桥段并未发生。秦启转过走廊转角处,立刻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花坛和一扇木门。
木门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也许是此地上一任房客留下的。花坛中栽种的都是些常见的花种,他甚至还看到花叶中混着几株葱,这生活化的场景让秦启不由得露出笑容,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
他走上两级矮矮的台阶,轻轻敲响木门。
“请进!”门后传来一个女孩子活力十足的开心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