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汀的母亲是位钢琴家,最近正在全国各地巡演,忙得脚不沾地,家中只有她和父亲两个人。
父亲周临山是建筑师,也经常出差,所以周汀汀从小便对一个人在家这种事情接受良好。
只不过开学第一天回到家就吃不到爸爸做的美味饭菜,汀汀的心情多少还是有些低落。
送走出差的周临山,她转头就被隔壁宁阿姨,也就是陆未迟的妈妈接进了陆家,陆未迟一进门就钻进了厨房,宁绾没管他,拉着汀汀的手往里走。
“汀汀啊,好久没来阿姨家了吧。”
周汀汀挽住女人的胳膊,笑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阿姨,明明前几天才来过,感觉您又变漂亮了。”
“你这孩子,嘴还是这么甜。”
女孩儿嘿嘿一笑,跟着宁绾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岁月不败美人,陆未迟的母亲已过四十岁,却仍然优雅漂亮,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盘在脑后。
“不如最近你搬到阿姨家来住吧,一个人不安全。”
周汀汀这才想起,她很小的时候总是住在陆家的,女孩子的洋娃娃和男孩子的机器人混杂在一起扔了满地。
他偶尔也会和陆未迟靠在一起看故事书,甚至还单方面因为陆未迟过于理智的观点对其大打出手。
周汀汀摇摇头,拒绝道:“阿姨,不用了,我都这么大了,没事的。”
宁绾也不强迫她,欢欢喜喜地起身去吩咐陈姨多做几个汀汀喜欢的菜,一进厨房,就看到自家儿子在切什么东西。
她走近一看,才看到陆未迟低头正在认真切的东西——一块儿姜。
“你切姜做什么?”
他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姜切好后扔进开水里,“汀汀肚子疼。”
宁绾了然,“那我给汀汀弄个暖水袋去。”
走之前,她靠在门框上,看陆未迟认真的背影,打趣道:“天塌下来了?我儿子也会疼人了?”
陆未迟将红糖放进去,转过头,无奈道:“宁女士,天没塌。”
“儿子,你实话跟妈妈说,你真不喜欢汀汀?”
宁女士跟他爸据说是校园恋爱,早恋先锋里的精锐,人又不像一般父母一样爱操心,跟陆未迟的关系一向偏向朋友。
对上自家母亲好奇的眼神,陆未迟抿抿唇,一言不发地将人推出了厨房。
只留宁绾一个人在外面叹气——这么不会说话,以后真能把汀汀娶回来吗?
汀汀坐在沙发上,陆家她已经是轻车熟路,并无半分尴尬,她打开书包整理了一下要写的作业,整理好时,就见一碗红糖姜茶被放到了自己面前。
“能不能不喝啊,我已经没事了。”她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直犯怵,嘴还没碰到碗口就开始打退堂鼓。
“不能。”陆未迟就站在她旁边,校服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
周汀汀闻言,放弃抵抗,端起碗来一口闷,陆未迟递给她一张纸,捏了捏她皱起来的小脸。
女孩儿往沙发角落一缩,惊道:“陆未迟,你干什么?”
这人,难不成觉得他俩还是五六岁的小豆丁?能把对方的脸任意搓圆揉扁,再互相抱着打一架?
捏脸这种动作,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说,已经有些亲密了。
她躲闪的动作太过明显,陆未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赶忙收起桌子上的碗,说:“你脸上有东西。”
汀汀摸了摸自己的脸,问:“还有吗?”
“没有,我刚才弄干净了。”陆未迟转过身去厨房放碗,觉得周汀汀的神经像根永远搓不均匀的橡皮泥。
有粗有细,有时候粗得很容易相信他随口编的瞎话,有时候却细得像只易受惊的兔子。
比如刚才,他为自己习惯性动作找补的话,任谁听起来都是瞎扯,但周汀汀就会信。
女孩儿皮肤细腻柔和的触感还停留指尖,陆未迟在十几年里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她的笑容,将她梨涡的位置精准地刻进记忆,他轻捻了一下指尖,又蜷缩起手指。
“汀汀,吃饭了!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来啦!”女孩儿的裙角随着走动而翻飞,小腿细而修长,脚上蹬的是宁绾专门给她买的小兔子拖鞋,两只耳朵一摆一摆的。
“汀汀,这个你拿着,放肚子上暖暖。”宁绾递给她一个毛绒的暖水袋,热热的,摸起来也很舒服。
汀汀接过,甜甜地笑:“谢谢阿姨。”
“红糖姜茶喝了吗?我看小迟一进门就去厨房熬了。”
周汀汀一怔,看向陆未迟的方向,耳根骤然升腾起一股热意。
倒不是她觉得生理期这件事有多么难以启齿,只是让宁阿姨知道陆未迟给自己熬红糖姜茶这事情,有点让人不太好意思。
她低下头嗯了一声。
“跟小迟一个班吧,有什么事就找他,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又不用怕麻烦这小子。”
麻烦?非要让陆未迟半夜给自己买冰激凌算吗?
周汀汀扯起嘴角一笑,面对宁阿姨的叮嘱有些无所适从,毕竟家人一直以为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能随便互相麻烦,但却不知道他们俩已经在学校演了好几年的陌生人了。
“妈,先吃饭吧。”
宁绾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开始给身边的小姑娘夹菜,她喜欢汀汀,但却没什么原因,只是看着她就觉得欢喜。
周汀汀递给陆未迟一个感激的眼神,才开始埋头吃饭。
吃完饭,两人被赶去书房做功课,陆家的书房摆了两张桌子,书架依墙而立,深色的木质书架古朴典雅,书籍被有序分类放置。
两人按习惯坐了自己的座位,就开始掏出书来写作业,屋内有淡淡的香味,很好闻,大概是宁绾放的香氛。
小时候她经常跟陆未迟一起写作业,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这味道是陆未迟身上的,清冽好闻,淡淡的,毫无攻击性。
所以那时候总是喜欢跟他挤在一起,胳膊靠着胳膊,肩抵着肩,汀汀还会恶作剧一样来回晃脚,直到陆未迟忍无可忍地问她作业是不是写完了。
然后汀汀会推出自己的语文作业,自豪道:“对啊,写完了。”
但现在,周汀汀兀自晃了晃两条腿,抬起头,陆未迟正端坐在对面的书桌前写写画画,他坐得很直,但姿态却看起来很放松。
书桌很大,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挤在一起写过作业了。
开学第一天,作业不多,汀汀到九点多就已经写完,抬头揉揉酸痛的肩膀和脖子,才发现陆未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难不成昨天晚上叫醒他还真让他失眠了?
汀汀有些愧疚,悄悄朝他走过去,拖鞋踏在地毯上没有声响,陆未迟露出后颈,那处有一根藏青色的细绳,编织得精细好看。
绳子没入他的衣领消失不见,周汀汀知道,那根绳子坠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平安扣。
羊脂玉的,是陆未迟姥姥送给他的,戴了很多年,从汀汀有记忆起,它就一直挂在陆未迟脖子上。
手臂压着的地方露出一张纸的一角,陆未迟分到的这张卷子大概是第一张,右上角有个用红笔“作文1”的标注。
汀汀轻轻一扯,露出的半面纸上只干巴巴地写了个题目,如果没记错,这张卷子上的作文是命题作文。
所以这人抄了个作文标题就睡着了?
而且这卷子还是放暑假的作业,今天一天都没有语文课,作业自然也没收。
周汀汀想,陆未迟变了很多,但唯一不变的是,永远要赶在最后一刻才能写完作文,就像是周汀汀总是卡着及格的最后几秒冲过800米的终点线一样。
“陆未迟,醒醒。”
陆未迟一动不动。
“陆未迟,你作文要写不完了。”
陆未迟呼吸平稳。
“陆未迟,你再不起来,我进你房间把你机器人全拆了。”
陆未迟醒了,第一句话不是担心他的宝贝机器人,而是阻止周汀汀进他房间。
“不能进去!”
汀汀才不在意能不能进他房间,反正都是一堆机器人,说不定进去都会被绊倒,她只重复道:“明天上午有语文课。”
说罢又觉得陆未迟这么慌慌张张醒过来的样子很有趣,故意问:“陆未迟,你那么着急干嘛?你房间藏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我小时候又不是没去过。”
汀汀靠在书桌旁,两手抱胸,一双大眼睛似埋怨似委屈地朝他投下一道目光。
她很少能俯视陆未迟,因此正盯着他头顶的发旋看,得不到答案也不生气,少年微微仰起头,惺忪的眼睛有些发红,他撩起额前的头发,从汀汀手中接过自己的语文卷子。
陆未迟伸出手,掌心向上,正好放在汀汀一伸手就能拉到的地方,他低声问:“汀汀,好朋友,拉个手,可以吗?”
周汀汀吓得从书桌旁弹开,两只手都背到身后,结结巴巴道:“陆未迟,我们都这么大了,还玩儿什么好朋友手拉手,不太好吧。”
她正处在陆未迟这人到底是真诚同她讲话,还是耍流氓的纠结中,两只手的手指在后面快拧成一根香酥麻花。
“对啊,你也说那是小时候了。”
汀汀蓦地反应过来,陆未迟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气氛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明明都一起写过不知道多少天的作业了,但今天,周汀汀是第一次明确地感觉到横在两人之间的那道线。
从幼时开始,他们便离这条线越来越远,直到再也无法轻易跨越这条线。
周汀汀明白,这是长大的必然结果,但她望向陆未迟收回的目光,却依旧觉得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