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坐船的记忆,沈冬侨还停留在上辈子的孩提时代。
那时候偶尔会跟着父母去公园划船,
还有一次是去一个古镇,坐过一回乌篷船。
父母工作都很忙,就算寒暑假也不会带他出门旅游。
沈冬侨会被送到城里的爷爷奶奶家或者乡下的外公外婆家。
第一次看到沈家的大船,新奇大过于害怕。
商船注重实用性,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
船身狭长光滑,船头上雕刻着同色的龙鱼。
桅杆上飘扬着的是沈家旗号,这一面黑白相间的旗子,就是沈家商船的底气。
沈春凝送行,还是忍不住泪眼婆娑。
就算这些日子里,沈冬侨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聪慧和坚强,
但在沈春凝眼中,他依旧是她柔弱又单纯的弟弟。
“叮嘱我的事,我都记下了,”沈冬侨低头,小声与她说着话,“我一到古鄣县就给你报平安。”
“冬侨,你一定要小心身体……”
“我会照顾好他的……”甲板上已经驻足片刻的彦文濯,露出一个看似温煦的笑,“大姐,请放心……”
他这么一声大姐,瞬间让沈春凝冷了脸。
彦文濯见怪不怪。
对于他来说沈家能不能接受他,他都无所谓。
只要沈秋芸还是他的妻子就行。
“时辰到了,冬侨。”
彦文濯看了一眼沈冬侨提醒了一句,兀自进了船舱。
“这个……这个王八蛋……怎么也在这里?”沈春凝想要骂人,可是一直以来的教养,让她说不出那些污言秽语。
“姐姐,我能应付。我该走了……”
沈春凝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沈冬侨上了船,他看了一眼,正在船舱里悠闲喝茶的彦文濯,心头一窒,
他早该点想到的,
齐王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猜疑心极重的人,又怎么会安心放他一个人去古鄣县。
彦文濯聪明,狡诈,对沈家的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
有彦文濯在,就像是给他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冬侨看着并不欢迎我,不想与我同行?”
彦文濯又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对面。
“怎么会,有彦大人在,自然是事半功倍。”
沈冬侨走进船舱坐了下来,拿着茶盏喝了一口,依旧是熟悉的味道。
只是这种“情有独钟”,实在是让沈冬侨倒胃口。
彦文濯真的是沈冬侨见到的最像好人的恶人。
“古鄣县也算是我的半个故乡,我曾经在那里待了三年,我也又些想我的那些学生了。”彦文濯给自己添了茶,“不瞒你说,那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安宁的岁月。”
“那你为什么要亲手毁了它?”
彦文濯不回答,他想要给沈冬侨续茶,沈冬侨用手掌盖住了。
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彦文濯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被保护的很好,”彦文濯把茶壶放回炉上,加水,继续煮着,“我在那三年,一面都没有见到你。”
“你想说什么?”沈冬侨现在已经学会了跟彦文濯的说话技巧,单刀直入地问道,“又想说你做这些是迫不得已?”
彦文濯看着他道,“知我者,冬侨也。”
沈冬侨眼中清冷,不吃他那一套虚伪的恭维。
“彦文濯,你曾说你是一把刀,那是因为你选择做一把刀,与他人无关。”
“我们沈家不欠你,我三姐更不欠你……而你做的那些事,地下千千万万双眼睛都会看着。”
“你觉得我会怕吗?”彦文濯忽然笑起来,“罪孽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王。世上若有鬼神,那皇座上的人才该遭到万鬼啃食。”
沈冬侨听着,偏头看着他,不觉得气愤,也不急着反驳。
彦文濯这样的人放现代,就是个传销头子。
头脑灵活,心狠手辣,还善于诡辩。
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引入话题陷阱。
“我替那些孩子难过,他们心中敬仰的老师,会是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
彦文濯眼中终于有了变化,准确来说是杀气。
每个人都有软肋。
彦文濯远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豁达。
他内心的阴暗面藏得严严实实。
但是只要谁窥见了,他就会亲手抹杀。
俞文柏是,张巧儿是,或者曾几何时的他也是。
沈冬侨没有继续坐下去,回了自己休息的房间。
虽然到古鄣县还有几日,可他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
刚刚彦文濯倒是提醒他了,
原本的沈冬侨一直闭门不出。
在古鄣县,或许认识彦文濯的人比认识沈冬侨的人多。
不能走“刷脸”借粮的近道。
光凭他一张嘴,口头上的承诺也不够。
他是该好好想想,怎么给那些借粮的农户们一个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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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赶到驿站的时候,
驿站内灯火通明。
就连年迈的张叔也换掉了一身长衫,换回了祁家军的常服。
祁硕站在火光最盛处,听着陆存远报给他的统计人数。
共四百七十六人。
这是他现在能召集到的所有人,也是救他爹祁昭的最后筹码。
祁家军们都有序地排着队,仰望着他们的小将军。
没有杀喊震天声,只有坚毅的眼神。
“祁家军的将士们,很感激你们能来,”祁硕仰头说着,声音铿锵有力。
“你们的将军,我的父亲祁昭现深陷边关,生死不明。”
“作为祁家军,救出主帅,是我等职责,作为儿子,救回父亲是我的孝道。我需要你们……”
“救将军!救将军!”
异口同声的众人,让祁硕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这次出兵无名,一旦迈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
如果救不回祁昭,他和这些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的名字也会被彻底抹杀。
所以祁硕在传话的时候,说明了是自愿。
这一夜前,他心中百般忐忑,
可是看到那么多人应约而来,已经远超他的预想。
陆存远站在他身后。
打开了酒坛。
这是祁家军出征前的惯例。
喝下酒,就要同仇敌忾,生死与共。
陆存远递给祁硕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对不起,存远……我还是没能听你的话。”
“我也没听老将军的话,”陆存远给他碰了碗,“到时候,见到老将军,你连我那份罚一并受了就行。”
祁硕笑了起来,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陆存远摸了摸祁硕的脸。
回想那晚,祁硕从皇宫回来,衣衫湿透,意志消沉的模样,他更喜欢现在的祁硕。
朝廷已经出兵了,主帅选的是曾和祁昭政见相悖的将军。
所有人都能预见祁昭的结果。
无论祁昭现在是生是死,朝廷都不想他活着再回到京都。
“祁家军一直恪尽职守,无愧于朝廷和百姓,可是现在朝廷却要用祁家军做为踏板,杀进北蛮,那么我也不愿再为其效命。我们一起走……”
祁硕紧紧拉住了陆存远的手。
只要有陆存远在,那么他将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