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肉汤滚了出来，落在火上，刺啦刺啦地响。
火堆边的两人神色各异。
一个无语且震惊，一个清澈且愚蠢。
这种聘礼就算是放在整个京都来说，都是相当炸裂的。
瞬间安静下来的气氛，让周向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祁昭收敛了心神，揭开了锅盖，撇去上头的浮沫。
肉汤已经变成漂亮的奶白色，
他拿着匕首挑出一块白肉放在碗里。
做完这些才又开了口。
“你……”奶奶养的金猪还是银猪？顿了一下，祁昭打住了，转而道，“这聘礼倒是别具匠心。”
这话里的意思，周向阳听懂了。
“将军是在笑话我吗？”
“倒也不是。”
祁昭被这么反问，心生些尴尬来，毕竟这是人家家事。
他慢慢切着热气腾腾的肉。
小小的匕首在他手里灵活转动，那白肉被他切成均匀的薄片儿，晶莹剔透。
周向阳看了一会儿，挪开了视线，用脚把一根硬树枝又往火里面踢了踢。
“我是个粗人，其实不太懂这些，当时我奶瞒着我买了冬侨回来。”周向阳露出一丝懊恼，“他病得有些厉害，又瘦又小……我也不知道他是落了难才被卖到我们那的……”
白肉切好了，祁昭拿匕首一挑，一绕送进嘴里，边吃边默默听着，暗道这背后还有这么个故事。
这可怎么说呢？
落难的凤凰被当成山鸡给捡走了。
这漏捡的。
“后来呢，你奶奶不知道他是男的？”
“我奶走的时候都还把冬侨当女娃子，”周向阳心里闷闷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过了个把月才知道的。”
祁昭把切好的肉分了些到另一个碗里，递给了周向阳。
心道，这都能不清楚，心够大的……
周向阳端着肉碗，表情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
“他给我奶披麻戴孝，心地好，长得美，对我……也好，”周向阳摸了摸鼻子，“然后就分不开了，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其实男的也挺好……”
周向阳嚼着肉，鲜美的很，肥而不柴。
说完还舔了舔嘴唇。
祁昭拿着匕首精准插进肉片里，
说话就说话，这一幅偷了腥的猫的模样是个什么意思，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过得“挺好”？
祁昭看了他一眼，忽然感觉光吃肉有些腻，又给自己又盛了一碗肉汤喝。
其实你们开心就好……
大可不必告诉他这个老头子。
“只是，他现在的处境并不好，说不定以后还会更糟，沈家的事情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不能摆脱这种危险，你就不怕被牵连么？”
祁硕善意地提醒，
沈冬侨这样的“媳妇儿”就算周向阳娶得起，未必能养得起，护得住。
他怕周向阳一个山村出来的小娃子，想事情太过简单，不懂人心险恶。
被情爱冲昏头，其实都不管不顾。
“这有什么好怕的？”周向阳往嘴里塞了一块白肉，一口白牙用力咀嚼着，“他跟我好了，我罩着他不是应该的么？我这时候跑路了还是男人么？”
听他这话，祁昭就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是劝不住了。
“现在不说你能不能护住他，如果到时候，因为他的事情伤了祁硕，或是祁家军的名誉，我还是要拿你是问的。”
站在祁昭的位置，他要护着的东西太多。
他管不着沈冬侨，但周向阳是祁家军。
周向阳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一怒为蓝颜，但前提是不损害祁家军，不牵连祁硕。
按照约定，他给予沈家的帮助一样不会少，
但祁家军不可能为了他们，真的和背后的人有正面交锋。
丑化说在前头的好处，也是为了让这傻小子认清现实。
不要以为挂着祁家军的腰牌就能无所顾忌了。
如果真到了弃车保帅的地步，祁昭也会毫不犹豫。
两人坐着说话，祁昭比周向阳还矮半个头。
目光却带着狠劲，那宛如实质的威势压过来，周向阳也有些吃不消。
他挺直了脊背，收了脸上的笑意。
“我绝不会连累祁硕，不过这次祁硕同意我跟着冬侨一起走……”周向阳缓慢地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算我擅离职守，不扣我月俸……”
祁昭嘴角抽了抽。
他说了这么多，这小子就担心月俸？
虽志长，但人还真挺穷的。
要不要告诉他，如果沈家能翻身，别说他这么一点点月俸，金身银山都随便花呢？
“你明白就好，”祁昭用力拍了拍周向阳的背，“好好休息一晚，早上你带着沈……你媳妇儿走吧。万事小心，做人做事都低调些……真遇到生死攸关的事，拿着腰牌去马道边的驿站，自会有人帮你们。”
周向阳猛地抬头，有些不确信地看向祁昭。
“怎么这么看我？”祁昭有些好笑地说道，“你只要不做我刚说过的事，其他的事儿，我还能有余力护上一护的，祁家军也不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捏的。”
周向阳扎巴一下嘴，又道了一声谢。
“好了，没事儿就回去睡吧。”
祁昭挥了挥手，看着这傻大个他就想起自家的傻儿子。
怪不得能凑一起，说不定就是臭味相投。
周向阳端着碗站起来，走了一步，又停住了。
“还有事？”祁昭看他这模样，像是还要说什么。
“将军，你这肉挺香的……我能给我媳妇带点儿去么？”
祁昭：……
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
等人走了，东升也踩着点儿回来了，看到祁昭拿着匕首戳着碗里的白肉。
“主子，”东升给他拿了酱油，倒在小碟子里递过去，“不想放那小子走？”
火光印在祁昭的侧脸上，他用匕首挑起那块千疮百孔的肉，沾着吃了。
“我现在好像能明白些了……”
东升一脸问号，明白了什么？
祁昭没头没尾地说完一句后，回了神。
“细想，这小子其实还挺有种的，比我家那傻儿子还强一些……”祁昭嚼着嘴里的白肉，又说道，“对了，你再去拿些银子给他。”
“做什么？”
东升疑惑。
“哼，给他媳妇儿买肉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