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我赠你“子清”二字,希望你能报效国家,早日蟾宫折桂。”
这是沈秋芸给彦文濯的期许,也是他们的定情。
他们相识于一场饥荒。
那时候战乱动荡,又遇天灾,许多百姓都流离失所。
树皮草根都被吃完了,灾民遍地。
有的人甚至就易子而食。
朝廷说是开仓救民,可是救济粮都是清汤寡水,连一粒完整米粒都挑不出来。
沈家做为一方的首富,在古鄣郡开了粥铺布施,分发糙面馒头。
于是百姓口口相传,趋之若鹜。
领取救济粮的人排成了长龙。
“我的,这是我的!”
彦文濯辛辛苦苦排队领的馒头还没有咬一口,就被人抢走了。
那人比他强壮,他根本争不过。
他被打破了头,蓬头垢面,匍匐在地。
“还给我,还给我!”
他死死抱住那人的大腿,想要把那一个糙米馒头夺回来。
放在曾经,这是他看也不会看一眼的东西。
今时今日,没有那一口馒头,他就会死。
饿急眼的人,早就已经没有道德底线。
狠狠跺了他几脚后,抱着那个馒头逃之夭夭。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帮帮我!帮帮我!”
彦文濯哭喊了一声,头破血流地向四周的人求助,
可是那些人只是冷漠的远远看着,紧紧捂住自己的口袋,生怕自己的也被人抢了去。
彦文濯捏紧了拳头,狼狈至极,也绝望至极。
他痛哭流涕。
他的父亲死了,家也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是山匪的儿子,可是彦文濯从来都是不屑于他父亲的行径。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山寨里的人都对他很好。
只是他每次说想去外面看看时,都不被允许。
于是,有一次,他偷偷跟跟着他父亲出了寨子。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父亲杀人。
那是一对过路的夫妻,他们还带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男人长得很高大,男孩坐在他父亲的肩头。
女人也很漂亮,唱着他听不懂的歌,但是很好听。
他父亲的刀刺穿了男人的胸膛,鲜血留了一地……
那一晚回来后,他噩梦连连,梦里都是一片血红色。
之后他就开始渐渐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这里的人会叫他父亲大当家;
为什么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成群结队的出门,
之后就会带来很多好东西。
因为这些东西是抢来,
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
彦文濯觉得十分痛苦。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父亲。
于是他想方设法改了自己名字,跟着母亲姓,又把自己的户籍落在了远房舅舅家中。
他胸有抱负,想要读书,不肯拿刀,不肯落草为寇。
他把劳高气得半死,铁了心不愿子承父业。
劳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没有办法。
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之后,就放任他在舅舅家寄住,山上时不时会送来一些金银补贴。
彦文濯自己也很争气。
靠着自己的本事考了童生,又考上了秀才。
见他真的读书读出了名堂,他那山匪老子也终于开始慢慢接受。
甚至畅享起“官匪”和谐共处的未来。
“不愧是我的种,以后你在这里当官,拉你老爹一把,我们互相照应。”
彦文濯嗤之以鼻。
他期待的是,有朝一日他能金榜题名,劝降他的父亲,让山寨里的所有人下山做回正经营生。
他勤奋读书,向着自己的目标努力着。
他以为他可以办到。
直到“秋名山剿匪”一役。
劳高死了,山寨里的所有人死的死,散的散。
祁家军四处追捕山匪的残余。
舅舅家害怕被牵连,连夜跑路了。
彦文濯不喜欢他的父亲,可是他这一身的血肉终究也是他给的。
又怎么能不悲痛。
悲痛之余,也只能选择逃离湫水县。
他身无长物,一路颠簸后,才到了古鄣郡。
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彦文濯仰面躺在地上,看着昏黄的天,忽然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可笑了,
这个世界太可笑了。
这本就是一个强盗的世界,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
“给你,别哭了。”
一个小小的影子罩住了他。
彦文濯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漂亮干净的脸。
那双眼睛透亮地如同打磨过的碧玉。
让他一瞬间恍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见到了书中所写的仙女。
沈秋芸看他不接,缓缓蹲下来,把糙米馒头放进了他的手心。
“快吃吧,我在这里,没人敢抢你的了……”
……
他们初识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沈秋芸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后来,彦文濯打听后才知道,这是沈秋芸是沈家三小姐。
鬼使神差的,彦文濯留了下来。
在一次次和沈秋芸的接触中,弥足深陷。
沈秋芸不仅人美心善,每日来布施,还收养流浪的弃儿。
彦文濯主主动提出愿意教这些孩子读书写字。
就这样,就算后来灾荒过去了。
彦文濯依旧没有走。
他在那里当了三年的教书先生。
沈秋芸不仅给他工钱,还鼓励他再考功名。
陪伴他度过漫长又难熬的三个春秋。
彦文濯二十二岁的时候,沈秋芸送他进京赶考。
“子清,我会等你归来。”
“好……”
彦文濯略下了其他想要说的话。
他想要有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八抬大轿迎她进门。
彦文濯怀揣着梦想,还有沈秋芸的期许走了。
这一走就是两年。
期间他们书信一直未断过。
每一封信都是带着隐晦的爱语和思念。
沈秋芸默默等着他,希望等来他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谁料等来的却是沈家的灭门惨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