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冬雨已是下了好几个时辰。
雨滴轻柔地拍打着屋瓦,唐世勋和韩夫人悠悠醒转。
或许是这等冬雨绵绵的天气之缘故,又或是两人这几日的日夜相处?
总之这一宿,若非唐世勋的伤势还未痊愈,两人险些便把持不住了。
韩夫人媚眼如丝地看向唐世勋,娇嗔道:“坏小子!就会趁人之危!”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坏笑:“口是心非!明明是你先……”
“好啦!”
韩夫人俏脸一热,忙止住了他的话头,旋即缓缓起身为他穿戴,并叮嘱道:“陈副总兵那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他晾了你这许多日,定是将你的点点滴滴都已查得清清楚楚。”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的鹰目中满是自信之色,咧嘴笑道:“多谢夫人提醒。”
韩夫人听到这坏小子刻意将那‘夫人’二字说的很重,不禁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
突的,唐世勋展开双臂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他虽不言不语,却又似有千言万语般。
韩夫人直感到心弦狂颤,口中却故作不屑地娇声道:“坏小子!你以为自己生得面如冠玉?只是尚算不难看而已,竟还学人家玩美男计?哼!”
“嘿嘿!也不知夫人你可愿中计?”
唐世勋故作轻浮地对她抬了抬眼角,旋即他的嘴唇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的柔唇。
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温柔之色,旋即脸色转为严肃,以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等我回来!”
说罢,他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去。
这个坏小子!他为何总是这般浅尝辄止!韩夫人的胸口阵阵起伏,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她强忍着心头的悸动,不停地深呼吸着。
然而她却发现竟是不管用,那脑海中充斥着这旖旎一夜的点点滴滴。
不管了!韩夫人跺了跺脚重新躺回床上,并将被子盖住了她的俏脸。
巳时。
唐世勋撑着纸伞,在两个士兵的护送下来到了城守署。
只见千总齐雄在前院一间公房内,正与一个书吏说着何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齐雄方才走出了公房。
唐世勋恭敬地拱手见礼。
齐雄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算是他下属的秀才百总,此子着实让他一言难尽。
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便径自向城守署的后院行去。
途中他低声地对唐世勋叮嘱了一番,无非是让世勋注意言辞,莫要提到一些让陈副总兵忌讳的词汇和字眼云云。
二人经过中庭时,只见进进出出的官兵与书吏颇多。
唐世勋瞥见远处一间宽敞的大屋门窗大开,里面站着不少高级将领与军中参赞。
贾煜与颜俊臣都在其中,唐世勋估摸着,或许这是黑土岭官兵与广西兵的战术交流会?
相比于中庭的热闹,后院明显安静了许多。
让唐世勋诧异的是,齐雄竟是带着他走到了后院最靠北的那座两层阁楼外。
走进阁楼一层的佛堂,唐世勋心中一阵感慨。
夺门之战的头一天夜里,他还来此夜会贼将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当时这儿还是献贼的地盘。
这才过了多少时日,如今整个县城都易主了。
此时佛堂中只有一位头发半百,身穿便服的魁梧男子正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齐雄示意唐世勋莫要说话,二人就那么静静地等候着。
直到巳时过半,男子方才怅然一叹,缓缓站起身来。
他转身看向齐雄和唐世勋,脸上挂着一丝淡笑。
唐世勋恭敬地见礼后,不禁仔细地打量着这位陈副总兵。
只见陈副总兵生得一张国字脸,大鼻阔唇单眼皮,半百的短须与头发都打理得很齐整。
他左脸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左眼已失明,戴着个黑眼罩,看上去更显彪悍。
据说他虽从军三十余载,如今已年近五旬,但在今年以前还从未负过大伤。
直到今年九月的石期站之役,对陈副总兵而言无疑是一场难以忘却的惨烈战役。
他身上和脸上的伤,都是他带领将士们西渡湘江时,与献贼拼死肉搏杀出一条血路时所受。
齐雄对陈副总兵介绍了唐世勋后,恭敬地离去。
陈副总兵盘坐于蒲团上,并指了指旁边的蒲团。
唐世勋会意,神色平静而谦卑地坐下。
“那城防图乃是你亲手绘制?”
陈副总兵并未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关于你运兵入城之事,本将已是仔细地看过你的供词,跟我说说你为何接受招安,直到将城防图交给齐二春的这段经历。”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且语气不容置疑。
唐世勋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他在昨日得知今日要来拜见陈副总兵时,就在心里做了好几个预案,自然有料到陈副总兵或许会仔细了解他入城当细作的经历。
他心里很清楚,无论贾煜或是包耿,肯定想阻拦陈副总兵见他。
否则陈副总兵不可能拖了四日才召见他。
或许,这是他唯一一次能够单独面见陈副总兵的机会。
何况对于这位素以铁腕治军而著称的陈副总兵,唐世勋自然是心怀经意。
于是他神色平静地将如何接受董天祥的招安,直至绘制好城防图交给齐二春,并协助曹敢带图出城等事,娓娓道来。
陈副总兵听得很是仔细,他的右眼中散发着睿智的光芒,在许多关键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唐世勋则耐心地解释。
不比以往,他对陈副总兵的讲述和解释都很是用心,且运用了不少专业词汇,并解释了当时他做出某些判断和决定的理由。
而且就如上午时韩夫人对他的叮嘱一般,他深知这位陈副总兵是位打老仗的高级将领,对于细作行当应当不可能太外行,因此并未隐瞒太多的事情。
当然,关于他私下贿赂曾有才并达成利益同盟,又如私会贼军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等事,他自然是守口如瓶。
由于唐世勋说得太详实,这时间过得也是飞快。
直到午时过半,他方才讲述完。
而陈副总兵则依旧在沉思当中。
‘咚咚咚!’
佛堂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陈副总兵开口说了一个‘进’字。
进来的是贾煜,他神色复杂地睨了眼坐在陈副总兵身旁的唐世勋,随后恭敬地施礼道:“陈叔,黄千户等人已是在宴厅就坐。”
“嗯。”
陈副总兵微微颔首,他沉吟片刻后吩咐道:“你和包参将、邓参将等人去作陪便是,还有,齐千总可还在署内?让他去陪那黄千户,这帮广西兵可真他娘的能喝!你等可不能再像昨日那般轻易败下阵来!”
唐世勋闻言嘴角一抽。
如今献贼主力还在城外东边的渌埠头啊!人家便是推着大炮过来都花不了两个时辰,你们这大中午的就开始拼酒了?唐世勋不禁一阵腹诽。
陈副总兵自是不知世勋在想何事,他吩咐外边的小厮去准备两份素菜米饭,他和唐世勋就在这佛堂的楼上吃。
贾煜自是不好忤逆陈副总兵的意思,遂恭声告退。
当他转过身去时,眼中不禁划过浓烈的嫉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