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扎西所说,正值阳春三月,这一路风景甚好。
林芝谷地深处,桃花含苞待放。
已有耐不住性子的桃枝早早便绽开了花骨朵,零星的粉色如云霞染上了胭脂,迷乱人眼。
然乌湖青翠欲滴,大理洱海碧蓝无垠。
他们很快将车子开到了云南境内,高原带来的严寒也逐渐被四季如春的暖意驱散。
小初见在车上除了吃就是睡,倒也省心。
在双廊,他们找了家临水民宿稍作调息。
沈知懿抱着小初见去洱海边看日落,裴松鹤恰好从民宿的露天阳台偷拍到了一张她们的笑颜。
背景是水天一色的夕阳熔金,沈知懿正在逗小初见,余晖落入她的眼底,笑得格外清甜。
他对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最后设定成了手机屏保。
次日启程,他将手机夹在导航架上,被坐在副驾的沈知懿瞧见,后者却没说什么。
这条路他们走走停停,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到达京郊高速路口时,正值晚高峰。
裴松鹤看了眼导航显示的拥堵路段,对身侧略显疲惫的沈知懿问道,“咱们是直接回清音别苑,还是先去超市给小初见买点婴儿用品?我已经让顾阿姨准备了些,但纸尿裤估计不够用。”
沈知懿换了个坐姿,神色淡淡,“一会儿进了三环,随便找个酒店放我们下来就好。”
裴松鹤一怔,莫名的恐惧感在他心里不断扩大,嗓音也跟着沙哑起来,“你难道不想回清音别苑吗?”
沈知懿偏过头睨着他,清亮的双眸中多了几丝敏锐,音调转冷,“裴松鹤,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该不会觉得,我会再次回到你为我准备的牢笼里吧!还是说,你真把我当你的妻子了?”
收费口道路拥堵,车行缓慢,十分钟过去,他们几乎纹丝未动。
车内气氛诡谲如迷雾,呼吸都变得凝滞起来。
“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裴松鹤长指握紧方向盘,艰涩的解释。
沈知懿将视线移向前方拥挤的车辆,声调发轻,“裴松鹤,我没想过要嫁给你,你别在这件事上动心思了!”
他置若罔闻,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越来越紧,连骨节都泛着青白。
她感到自己的话有些伤人,努力让心绪平静下来,淡声道,“在藏北时我就说过,我已经放下了心结,也原谅你在清音别苑里对我做过的那些事。
包括后来……不论如何,我和女儿的命都是你救下的,还有你对我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沈初见永远都是你的女儿,这点谁也改变不了。你或许会成为一个好父亲,我允许你以后过来看望女儿,但我们两人的关系,仅此而已了。”
裴松鹤双唇抿紧,眸光沉了又沉,前方的车辆已经穿过收费口,他依旧单手拢着方向盘没有开动,棱角清晰的下颌线紧绷出一道锋利的弧度。
直到后面的车不断鸣笛催促,他才将车辆开过收费窗口。
“知懿,我之前一直都和小初见住在一起,而且她需要我的照顾……”他试图劝说。
“她可以不需要!”她冷声截断他的话。“我现在已经出月子了,能够独自照顾她。”
裴松鹤方才意识到,这跟他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两人已经离开了那片荒芜匮乏的土地,不需要再相依为命。
重回京城,意味着他们仅有的温存时光,也即将结束了。
原来这场旅途的终点不是重新开始,而是分离。
沉溺在其中的人,也只有他自己。
裴松鹤薄唇浮起讥嘲般的冷意,早知是这样,他还带她回来做什么?
不如一起留在冰天雪地的藏北,让京城里这些烂人烂事见鬼去吧!
沈知懿似是察觉到他肆虐的情绪,垂眸道,“我们已经回来了,别再多想了。”
半晌,他将瞳孔深处的阴鸷尽数收敛,重新启动车辆,沙哑的嗓音并没有改善多少。
“既然你不愿意回清音别苑,那不如这样,我在新区还有一栋花园别墅,送给你和女儿居住,我保证不去打扰你们,这样总行了吧?”
沈知懿闭了闭眼,声调疲惫,“裴松鹤,你把当我傻子吗?住进你准备的房子里,房门钥匙都在你手里,那你还不是和在扎西客栈时一样,随随便便推门而入,这跟住在清音别苑有什么区别?”
裴松鹤张了张口,她又继续说道。
“你应该没有忘记我是为何逃离京城的吧?我认为,我们现在还能够坐在一辆车里,心平气和的讨论这些事情,已经实属难得了!你非要把这份关系变回以前相看两厌的样子吗?”
他无言以对。
沈知懿把头转向窗外,看着外面愈渐熟悉的路标和摩天大楼,意识到自己再次回到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又爱又恨的地方,胸口也越来越闷。
她又何尝想这样……
时间缓慢流逝,夜幕逐渐降临。
突然,她发现有些道路非常眼熟,仿佛刚刚已经走过一次。
直到车载导航开始报警。
“您已偏航,请在合适的位置选择掉头,导航将重新为您规划路线。”
当播报第三次响起时,她溢出冷笑。
“裴松鹤,你到底认不认路?你已经在绕城高速转了三圈了,你的导航是干什么用的?”
裴松鹤面色如覆寒霜,浑身都透露着极致的隐忍,却还是在下一个路口掉头,把车停在了道路旁边那个五星级酒店的门口。
他帮沈知懿把行李提进去,听到她对前台小姐要了一张大床房。
前台小姐见他走过来,礼貌问道,“这位先生是和您一起住吗?那劳烦先生也需要出示一下证件。”
沈知懿扫了他一眼,眸光带着些许不悦,朗声道,“不,他不是和我一起的。”
前台办理好入住手续。
她抱着小初见,从他手中夺过行李箱,潇洒地转身上楼,撂下一句无情而疏远的话。
“谢谢你送我们回来,再见。”
裴松鹤的手悬停在半空,表情晦暗难辨。
视线紧紧追随在她的背影上,直到那一大一小消失在电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