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录制的时间应该是傍晚时分,夕阳刚好透过玻璃窗,打在沈钰的侧脸上,让他的神情看不真切,而声音听起来却嘶哑的厉害。
“我名下的所有财产……不是都已经被你和顾沿海瓜分完了吗?”
裴南屏啧了一声,摇头道,“老弟,话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自己留不住那些身外之物,与其充公没收,不如让给我和老顾。等将来知懿嫁过来,我们裴家的家产还不是要留给她!”
沈知懿听到沈钰在镜头下发出一声凄怆的冷笑,哑声问道,“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裴南屏起身,双臂支在办公桌上,凑近了他,“老弟,我记得你之前在京郊拍过两块地皮,但法院没有从你账户上找到那两块地的记录,是不是被你挂在沈知懿的名下了?”
沈钰猝然抬头,残阳染红了他的眼,声嘶力竭的吼道,“那是我留给我女儿的,谁也别想碰!”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老弟你认真想一想,你们家在京城本就没有亲戚,没有靠山。若是你真的进去判个死缓、无期之类的,你认为那两块地沈知懿她留得住?
京郊这两年地价飞涨,以后只会更高,那两块地在她的手里,简直就是烫手山芋!
最近圈子里又涌入了不少地产商人,听说多少都沾点儿黑,你想想,沈知懿如果落到他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裴南屏慢条斯理的帮他分析道。
沈钰把脸埋进双手中,发出的声调已含呜咽,“你们总得……总得让我的妻子和女儿活下去!”
裴南屏见他情绪已经崩溃,坐回椅子里开始循循善诱,“老弟,知懿跟我们家延澈有婚约在身,我从小就把她当成儿媳妇看待,我和小晴对她如何,你也都看在眼里。你放心把她交给我,我们裴家绝对不会亏待她的!”
半晌过后,沈钰拿开了手。
曾经那风骨隽秀的男人在突遭变故后,短短几日便肉眼可见的苍老。
双鬓掺白,眼珠浑浊,让沈知懿看了好不心酸。
“我可以把那两块地皮给你,但不能直接转给你。我要律师拟一份合同,等到我女儿嫁进裴家,受益人才会自动变更。”他用着几乎力竭的语气说道。
裴南屏怔了下,很快又点头,“当做是知懿的嫁妆?这样也行,我看就这么办吧!律师刚好也在场,让他现在拟一份合同出来。”
沈钰突然握住他搭在桌沿上的手,眼眶猩红,“裴哥,请你帮我照顾好知懿和小妍,我把她们托付给你了!小妍她心脏不好,我走之后,劳烦多看顾下她的身体。
还有知懿,一定要让她完成学业……这辈子,都别再碰古董!”
裴南屏用力回握住他的手,郑重承诺道,“我答应你!只要我裴南屏还活在这世上一日,就绝不会让弟妹和知懿吃苦!”
视频到这里还未结束,屏幕上播放着两人签署合同时的画面。
沈知懿早已泪眼朦胧,视野模糊不清。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即便知晓合同上的内容,可当她亲眼看到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签下这份合约时,泪水还是翻涌而出。
而她只要想到今天这场闹剧的幕后主使,仇恨与崩溃的情绪逐渐变成不可挽回的绝望。
随着视频接近尾声,周围纷杂窸窣的交谈声在耳边响起,她再忍受不了那些人的指指点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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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
裴松鹤闲适地坐在位置上,那只冷白如玉的手一颗颗捻动黑曜石佛珠,静静聆听着周围那些或讥讽或嘲笑的言论。
人群中,裴南屏脸色铁青,与白晴两人面面相觑。
那样狼狈,又无处遁形。
裴氏百年声誉,今日毁于一旦。
他心里竟生出一丝淋漓的快意。
裴南屏送了他母亲一段录像,他还给了他一段视频,很公平。
就像裴南屏把属于他的遗嘱合同抢走,他把沈知懿那份合同从他手中抢走,也很公平。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他蓄谋已久的报复,才刚刚拉开帷幕。
裴松鹤散漫的视线从那些来宾的脸上一一划过,却在触及到沈知懿时,心里蓦地一痛。
周遭满是讥笑与嘲讽,唯有她泪痕斑驳,惨淡如霜。
他看到她失魂落魄的往外跑,心头那阵阵钝痛也在悄无声息的撕扯蔓延。
当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跟随着她的身影走出宴会厅。
“哥哥……”
耳边是顾予曦凄厉的呼唤与挽留,他置若罔闻。
他不知道在这场复仇的戏码中,究竟何时开始对沈知懿动了真情。
只是细细回想起来,或许在某个乍暖还寒的季节,她与春风脚步重叠,吹乱了他心中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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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屏幕上的视频已经结束播放,电源线的开关才被人拔掉。
而宴会厅内喋喋不休的谈论声已逐渐扩大,从沈钰的死发酵到了裴松鹤遗嘱被夺,赶出家门的事情上。
虽然没有指着裴南屏的脊梁骨骂他背信弃义,谋友弑亲。
可话里话外都在内涵裴氏,那些聒噪的言论不断钻入裴延澈的耳中。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向来瞧不上沈知懿的父母,会强迫着自己娶她。
宁可在他的酒中加料,也不同意他们两人退婚。
他以为自己和沈知懿是天赐良缘,是竹马青梅,他们将会成为圈子里人人艳羡的一对。
没想到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人盼着这段姻缘能够终成眷属。
如果沈知懿真的嫁了进来,没过多久白晴便会逼着他离婚。
周围那些讽刺的声音无休无止,他有一腔的怒火与愤恨却不知该向谁去发泄,巨大的痛苦在他胸膛内横冲直撞。
他咬牙,一步跃到台上,拿过已修复好的麦克风,嗓音沙哑的说了句。
“婚约取消。”
一直隐忍不发的裴南屏霍然抬头,颤抖着手指向裴延澈,“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同意你取消婚约了吗?给我滚下来!”
裴延澈扯掉领带,紧绷的神志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声调里裹满绝望,“爸,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裴南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脸色因怒意变得涨红,“你说什么?”
裴延澈那双桃花眼泛起薄薄的红,目光狠戾,一字一句道,“我说,婚约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