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鹤没忍住轻笑了下,他想不明白沈钰是怎么把女儿教得这么任性又单纯。
若是他有这样的女儿,可不敢放她独自出门。
沈知懿却摇了摇脑袋,眼底拂过一瞬的迷离,撑着额角缓缓趴在桌子上,呢喃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裴松鹤莫名心跳一滞,低头朝她看去,发现她已经阖眸睡着了。
想到这个在他面前醉得一塌糊涂的小姑娘,以后将是裴延澈的未婚妻。
眼中风雪寂灭,比淬了冰还要冷冽三分。
在他的安排下,拉姆和妹妹两个人合力把不省人事的沈知懿拖回了房间里。
此时,靠在椅背上沉静已久的陈墨陡然睁开了双眼。
“你没醉?”裴松鹤挑眉。
“我当然没醉,这点儿酒,还没圈里聚会时那帮孙子灌我的多。”陈墨嗤笑了声。
“那你躺成这样做什么,是想让我背你回去?”他慵懒的嗓音里染上戏谑,拿了根藏烟放在鼻间,细细闻着烟丝的味道却不点燃。
“我不装醉怎么能看到你撩妹?”陈墨给自己倒了杯酥油茶醒酒,揶揄道,“裴松鹤,差不多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让她上车!”
裴松鹤闻言,扔掉了手里的烟,淡淡说道,“你想多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陈墨喝不惯酥油茶那咸腻的口感,眉头蹙得死死的。
半晌,他语气凝重,“裴松鹤,有些仇可以报,有些前尘旧怨,你该放下了。”
屋外夜风呼啸,钻入绣着吉祥莲花的门帘,将火塘吹得摇摇欲灭。
“如果你的母亲难产而死,是因为她在进产房前被迫看了一段自己老公出轨的激情视频,你能放下吗?”
裴松鹤低沉的嗓音带着微哑,融进了肃冷的夜风中。
陈墨感觉到自己的酒气已被这份凛冽的寒意冲淡不少,起身舒展了下脊背,淡声道,“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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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古乡的海拔将近四千多,即便屋里有地暖,在高原上睡觉也并不舒服。
裴松鹤感觉自己鼻腔里干涩如灼,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有些后悔刚才拒绝了沈知懿的那杯酒,对面床上的陈墨就睡得很香。
将近凌晨,迷迷糊糊之间刚要睡着,便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藏式楼梯都是木质结构,会放大脚步的空响,再加上房间没有门,隔音极差,裴松鹤感觉那两个女孩简直是站在自己床头说着藏语。
他忍了半分钟,穿上风衣,掀开毛毡走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许是清梦被扰,他周身散发寒气逼人的压迫感,垂落的视线如利刃般冷重骇人。
拉姆不自觉抖了抖,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道,“知懿她好像高反了。”
裴松鹤眉心一拧,沉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刚才我起床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脸色发青,就用力晃了晃她,还喊了她的名字,但是都没有反应。”拉姆有些慌乱,尾音都在颤抖。
裴松鹤薄唇紧抿,心道不好。
有的人进藏后身体便开始发生高原反应,随着饮食与休整逐渐适应高原气候,这种反而没什么事。
比较危险的是沈知懿这种,进藏几天后突发剧烈高反,缺氧导致昏迷不醒,如果不及时吸氧,恐怕有生命危险。
“带我去看看。”他郑重道。
拉姆掀开隔壁房间的毛毡,裴松鹤跟随她身后步入,一眼便看到靠窗的那张床上蜷缩的瘦弱身影。
埋在被子里的那张脸比床单还要白,隐隐泛着青,失去血色的双唇微张,人已陷入重度昏迷。
他走到沈知懿床边,用手背试探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还好没有发烧,否则更麻烦。
“你们客栈有氧气瓶吗?”他询问道。
拉姆摇摇头。
一般来到他们家住店的人都是富有进藏经验的驴友,家里也从没备过氧气瓶。
“得赶紧送她去附近的医院吸氧,你爸爸他现在在哪?”裴松鹤声调沉着冷静。
拉姆则更加紧张,“明天镇上有集市,阿爸昨晚就带着阿妈去镇子里进货了,最近的卫生院离这里要二十多公里。”
灯下,裴松鹤静静审视着沈知懿惨白的面孔。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看上去宛若绝美的石膏雕塑,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在悬崖边裴松鹤可以当做一个事不关己的路人,漠然开车离去,将她的命运留给上天安排。
而此刻,她的生死仅系在他一念之间。
室内寂静得只剩下灯泡里老化的钨丝与电流碰撞时发出的滋滋声。
拉姆的手与妹妹格桑紧紧相握,眼尾小心翼翼瞥向裴松鹤。
她似是发现,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或许将决定沈知懿的生死。
“帮她把衣服穿好,我带她去医院。”裴松鹤喟叹道。
说到底,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拉姆用自己的藏袍把沈知懿包裹住,她骨架很小,体重又轻,裴松鹤扯住她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毫不费力的将她背起。
刚到楼梯口,陈墨也挑开毛毡走了出来。
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被他们从睡梦中吵醒,懒散地倚在墙边,醉眼惺忪看着裴松鹤。
“去哪儿?”他问。
“去医院。”裴松鹤不动声色道。
陈墨不多问,仅用着凉薄的嗓音提醒他,“那条路我们白天开过来的时候都这么难走,晚上连个灯都没有,如果手一抖就是车毁人亡啊,你真要去?”
“不然怎么办?我们坐着围炉煮茶看她什么时候咽气?”裴松鹤身形未滞,背着沈知懿继续往楼下走,讥诮道。
“行,那你去英雄救美吧,恕不奉陪了!”陈墨哂笑。
“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咱们公司还能有个继承人,我要是跟你一起埋这了,咱们公司可就要倒闭了。”
裴松鹤不置可否,路过柜台时顺手拿了罐红牛。
他勉强算是轻柔的把沈知懿放到副驾座位上,为她扣好安全带。
喝完一整罐红牛后,他启动车辆,从倒车镜里扫到自己略显疲惫的倦容。
倏然,侧过头深深看了昏迷中的沈知懿一眼,低声道,“我运气不好,希望你足够幸运。”
话音一落,悍马便冲向无尽深渊般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