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完了天尊留下的字,简单收拾一下空酒瓶,把天尊和狸先生吃剩下的花生米一股脑倒进嘴里,搬下炕桌,就重新歪倒在炕上,困意又来袭了。
其实我们镇尸人的作息常常日夜颠倒,因为尸煞最喜欢在夜晚活动,害得我们也得经常在夜晚同它们周旋。
白日里,没什么事的情况下,我们通常关好大门,在家闭目养神或者呼呼大睡。
因为只有养好了精神,才能在镇尸过程中不出差错。所以尽管当时天光已大亮,我还是想睡个回笼觉,最好谁都别来打扰我。
以前上学时,不觉得镇尸人的辛苦,认为我爸每天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戴首饰又喷香水,然后美滋滋地背起他的镇尸箱子,发动他的破全顺,各处跑动着镇个尸,也没有什么上山刨地的活,更不用背什么重物,谈不上什么辛苦,而且还有那么多的钱拿。
可我自己镇尸这五天来,才真正体会到王林的辛苦,每天担惊受怕的,镇得住,形势就会一片大好,谁都高兴。镇不住,甚至连镇尸人都得把命搁那儿……这种辛苦是上山刨地没法相比的,说白了,镇尸是一个玩命的活儿!
我思忖着,睡吧睡吧,白天睡好了,晚上才能应付突发状况,还不知今晚那些该死的黄皮子会不会来找事呢,我爸不在家的日子里,壑南村“除煞安保”工作就交给我了!
但偏偏我这个觉是睡不成了,村里的小高满村子追着自己的媳妇打,一边打一边用肮脏的语言骂她:“你T M不是人,你就是一个养汉的老婆……”
在北地,如果哪个女子被人冠以“养汉老婆”这个头衔,那就代表这个女人不是啥好人了,不是喜欢绿自己的丈夫,就是热衷打扮,不过日子,不关心丈夫,已经走在了即将绿自己丈夫的路上!
我闭着眼睛想,你说这小高也是过分,他老婆都怀孕了,他还追着她满街打,太不像话了,你要是跟她过不下去了,你可以跟她离婚啊,你一个大男人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其实这小高也不小了,已经四十多岁了,长得更是高大,身高目测至少一米九,是我小学同学高丽云的爸爸,高丽云还有个姐姐叫高丽娜。
这高姓人家在我们壑南村只有一户,是个外来户,所以很多人对他不知根不知底,嫌弃他的名字“咬嘴”,不好叫,习惯叫他小高。
而小高媳妇也没名字,村里人都叫她是“小高的疯媳妇”,因为她给高家生了两个女儿,生不出儿子,所以经常被婆婆和丈夫打,精神有些不太好,疯疯癫癫的,像脱光了衣服满街跑这种事,经常在她的身上发生。
小高媳妇疯病发作得特别厉害时,都不怎么认识人,但她无论多疯,都会认得自己的两个女儿。
有一回,我去她家找高丽云问作业,她对我很亲切,还亲手给我编了一个蝈蝈笼子。
这笼子编得非常精致,像一个宝塔的形状,还分了上下层,当时她还告诉我说,上一层留着蝈蝈睡觉,下一层是蝈蝈的餐厅!
我拿着蝈蝈笼子回家给我爸看,我爸啧啧直叹,夸她手艺好,还说她的命太苦了,上辈子肯定做了孽才摊上这么一个婆家。
我这人受不了男人打女人,听着小高媳妇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嚎,我就想出去看看,最好能替她出出气,把小高揍一顿。
但还没等我出去,小高媳妇的叫声停止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这个小毛孩子也掰扯不明白大人之间的恩怨,也就不想再掺和了,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这样迷迷糊糊的睡到大约中午时分,我被一声呼喊惊醒了:“快来人啊,小高媳妇跳井了!”
妈呀,这小高媳妇肯定是受不了家暴,负气跳井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翻了下来,三步两步跑出了院子。
村头东户正在盖房子上梁,工人们听说小高媳妇跳井了,一齐向村里的大口井跑去,手里的活都顾不得干了,害得东户的主人在后面追着骂:“你们这些兔崽子,不要工钱啦?”
我也准备往大口井的方向赶,可一个转念,又匆忙回屋拿好必要的镇尸工具。
这个镇尸就跟上学一个样,你上学得背书包,得拿本子、笔和课本吧?镇尸人也一样,无论走到哪,都要拿着自己的工具。
等我背着镇尸工具跑到大口井旁边时,井口周围早就围满了人,都是本村的。
小高和他两个女儿,他的母亲都来了,捂着嘴嗷嗷直哭。
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个女儿是真的伤心,小高母亲那就是假哭,哇啦哇啦做个样子罢了,那假惺惺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哭,倒像是笑……
村里的狗也都跑来凑热闹了,围着井口不停地吠。
我就纳闷小高媳妇,挺着一个大肚子,是怎么钻进来的?
要知道,大口井周围就是成片的玉米地和麻地,玉米地还好说,还有地垅可走,就说那麻地,一根根的麻排成一溜一溜的,一点缝隙都没有,伸一只手掌进去都困难,何况是一个身形肥硕的孕妇?
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考虑这些了。
我扒开人群,从井口边往里一望,只见小高媳妇紧紧地闭着眼睛,漂浮在隐隐发绿的井水里,露出的手臂和脚踝都泡得发白了。
也不知是因为被水给泡发,还是因为肚子里有一个孩子的原因,反正她的上衣已经绷开了,露出了里面质地非常差的、松垮垮的内衣。
我当时这个气啊,心里直骂小高这个狗日的,你再不待见你媳妇,她也给你生了两个女儿了,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你说你就这么舍不得,连一身好的内衣都不给她买么?
现在的难题是,没人乐意下去捞尸,小高除了求我这个镇尸人,再也无人可求。
因为天天家暴媳妇,他在村里的名声早就臭了。
我看着跪在我脚下、有些微微秃顶的小高,气得真想踹他一脚。
但是看着他女儿,我小学同学高丽云那祈求的眼神,我又心软了,算了,这尸还是我帮他捞吧。
但是费用一分都不能少,三万直接转支付宝。
如果尸身起煞的话,那费用另算,你要是嫌弃贵,那你就让尸体一直在井里待着,最好成煞之后,爬出来,弄死你这个家暴男和你那个歹毒的妈。
当然,小高是不乐意这种事情发生的。
小高那个穷凶极恶的妈阴阳怪气地插嘴道:“现在的人真是见钱眼开,捞个尸要三万,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还没等我说话,这老太太就被小高一通吼:“妈你就消停点吧,这都家破人亡了,你看不到啊?你不是天天让她死吗?这下她死了,你满意了?”
一听这话,小高他妈不说话了,但也只是消停了几秒钟又开始嘀嘀咕咕:“她自己乐意跳的,又不是我把她推下井的,哼!”
村里的王姓人听不下了,一齐指责她。
“你是没推她,但你平时和你儿子一起虐待她,她不跳井还有活路吗?”
“嫌弃人家不生儿子,但生不生儿子,决定权在女人吗?你这老太太是不是老糊涂了?”
“小先生跟你们家要三万捞尸费还嫌贵,我看应该跟你们家要一百万!”
“家暴弱女子,你说你们这是什么家道?壑南村几百年来,没出过家暴的事,就你们高家另类,什么人种你们是?”
“……”
“好了,好了,都别磨叽了,趁着天色还好,抓紧帮我把人捞上来!”我冲着人群大声说道。
刚才还一直叽叽喳喳的人们立马不说话了,捞尸这种事,他们怕晦气,肯定不乐意干。
但我爸不在我身边,从那么深的井里把人弄上来,必须得有人帮忙才行,靠一个人根本上不来。
因为从有水的位置一直到井沿那里,还有至少五六米的高度,井壁都是青苔,又没有任何落脚点,真是爬上来一米,能滑下去两米,当然,我要是会飞就好了,可惜还不会。
“这样吧,今天能帮我忙的,每人2000元,三万不够分的话,我自掏腰包补给你们。”我大声说道。
自从我爸成为壑南村第四代镇尸人后,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帮人们镇尸,跟大家一起抵御月亮山上经常下来骚扰村民的山精野怪,所以也不是一般的交情了。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立马不好意思了。
刘大壮带头冲出人群道:“大胆你说啥外道话呢?啥钱不钱的,帮你是咱村老少爷们应该做的,要不是有你和我王叔,咱村在不在都得另说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伸伸手,把这个苦命的疯女人捞上来吧,都别慎着了,等天色晚了,这尸就更不好捞了!”另一位村民说道。
这时,贾春红也突然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把唾沫吐在自己的手掌上,然后双手一抹,大声说:“大胆,我也来帮你!”
我看着她满意地笑了,要知道,她虽然看着是个弱女子,但帮她爹贾胖子杀猪时,一头二百多斤的猪,她都能扛在肩上,也是我们壑南村出了名的大力士。
如果让她出现在UFC的格斗赛场,我相信她肯定能夺荣誉。
只不过我看了看她的脸色还是拒绝了。
自从她跟我去了一趟月亮山,被山猫吸阳,再加上昨晚我犯阴病时,她帮我“输阳”,后来还跟那些村民一样,被黄三姨用铃铛的密钥所伤……她的体能已经损耗得太厉害了,这得亏她年轻,要是老年人,这么来一下子,可能早就嘎了。
所以,我不想让贾春红冒这个险,不过,如果她真想帮我,我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她帮我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