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好奇地问他,“哥哥,你为什么要哭?”
少年低头望着那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女童,片刻,他道:
“我想我娘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我……找不到。”
“原来你和你娘走散了。”女童恍然,歪着脑袋努力想了想,“你娘喜欢去什么地方,也许她在那里等你呢。”
少年望着头顶花丰叶茂的海棠树,喃喃道:“娘最喜欢海棠树了,不下雨的时候,她总喜欢坐在树下给我讲故事。”
女童闻言,欣喜地拍手,“这里就有海棠树,想必哥哥的娘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也许吧。”
少年的目光是那样哀切悲凉,女童纵是不谙世事,也不禁生起几分怜惜,她捡起被风吹落的一朵海棠,踮脚簪在少年衣襟处,又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哥哥别哭了,你身上有海棠花,你娘很快就会循着香味来找你了。”
少年看看女童,又看看胸口的海棠花,犹如一块寒冰的心底竟生出一丝暖意,“你叫什么名字?”
“颜惜微,惜于微时的惜微。”
雀鸟掠过,撞入那一树繁密的海棠花中,绯红而轻薄的海棠被撞得如簌簌落下,零零落落的花瓣与那重重叠叠的阳光一起落在天真烂漫的女童身上;
这一刻,少年看痴了,他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岁月静好……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好奇地问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少年。
“我叫……”
“微儿,我们该回去了。”
少年刚说了两个字,耳畔响起妇人的声音,是冯氏,她站在不远处,朝女童招手。
“是母亲。”
妇人的出现,令女童欣喜,正要朝妇人跑去,似又想到了什么,拉了少年的手仰头娇声道:“哥哥,我该走了,你别担心,你娘一定会循着香味来找你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家……
少年默默咀嚼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
片刻,他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带娘回家!”
他异常凝重的回答,令女童困惑,却也没有多想,欢笑着与他挥手道别。
直至走出上宁寺,女童才想起,她尚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转头回望,少年已经不在海棠树下,唯余满地落英……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也是年少时唯一的一次;
少年离开了乐平县,他要建功立业,他要往上爬,成为人上人;
如此,他娘亲才能迁葬祈家祖地,牌位也才能够堂而皇之地移入祈家祠堂,受祈家后世香火。
女童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岁月匆匆,早已经遗忘在脑海深处……
但少年没有忘记,每次回乐平县祭拜生母的时候,都会悄悄躲在颜家外面等候,经常一守就是一整日,只为能够见那女童一面。
而这……也成了他咬牙坚持下去的支撑
光阴荏苒,他看着颜家从祖宅搬进县衙,看着曾经只及腰那么高的女孩儿一点一点长大,从天真烂漫的女童到清澈明丽的少女。
他从未错过,
而她……从未知晓。
终于有一日,少年战场上赚到了足够的功绩,还得到了当今皇帝陛下的青睐,从一个人人轻视的外室庶子,一跃成为镇南侯世子,位列京都四公子之一。
鲜衣怒马,功成名就。
少年知道他藏在心中的那个人,早早就订下了婚约,但他还是想试一试,所以亲自准备了丰厚的聘礼,赶往乐平县求亲。
他看到了少女,但少女早已经不记得海棠树下的那一次相见了,目光陌生而戒备。
不出意料,他的提亲被拒绝。
他虽然失望,却也没有纠缠,回到了京都。
不久之后,他意外得知朝堂上有人在暗中针对颜秉文等人,想置他们于死地,随着周翰、梁冲先后死亡,下一个无疑便是颜秉文。
他一时查不到对方的身份与手段,更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什么要对这三个不过六七品的官员动手。
思虑再三,他决定再次提亲,若是颜家成了镇南侯府的姻亲,那对方无论什么身份,都要顾虑一下,也能给他更多的时间去追查。
这是他唯一想到,能够护住颜家的办法。
这一次,他几乎多备了一倍的聘礼,诚意十足,可依旧被拒绝,少女心有所属,无论如何都不愿背弃婚约;而且两次提亲,令她越发的戒备。
彼时,京都传来消息,让他即刻回京,少年无奈,只得放弃求亲,返回京都。
不久之后,针对颜秉文的阴谋如约而来,他心急如焚,拉着几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明一剂奔往乐平县,几经波折,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总算助颜家度过了难关。
可是对方并不肯罢休,偷袭暗杀,从未止歇,若非他事先有所防备,留下观色与一队狼影卫,颜家早已经被灭门。
他想要找出藏在暗中的幕后黑手,不至于处处被动,设法说服周帝,同意重新启用颜秉文,入顺天府任差,以他为饵,揪出那只黑手。
对方得知颜秉文入京,果然手段百出,防不胜防,甚至在少女体内种下替魂邪术,从而行刺于他。
他受伤,却也终于查到了对方的身份,竟是当今陛下的嫡亲弟弟——淮阳王。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少女的未婚夫婿竟然与淮阳王嫡女亲近。
他得知后,好意规劝,岂料宋涟执迷不悟,甚至直言要与少女解除婚约。
那一日,太白楼上,少女亲耳听到这一切,心灰意冷,与他当众三击掌,恩断义绝;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少女说,想回乐平县。
他说好,我陪你回去。
可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他又后悔了,他希望少女能够留下来,给彼此一个机会,他会倾尽所有去爱惜,去呵护,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被情所伤的少女哪里会相信,一门心思认定他只是馋自己姣好的皮囊与身子,言辞之间满是讽刺与冷淡。
最终,自是不欢而散……
少年晕厥了过去,昏迷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海棠树下,那个天真娇憨的女孩儿正笑盈盈地招手,在她头顶开满了纷繁灿烂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