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天晴,天是真蓝。太阳有一拳头那么大,离地一房子那么高,好像被冻的脸色苍白,瞅着就不咋热乎。
三人一路也没怎么说话,小风是紧张看路,路况不好还打滑。杜老六是担心到万家屯找不到驴。金海是装深沉,喜欢说后半句。
金海和杜老六一个抽烟袋锅子,一个抽旱烟,把车里面弄的烟气弥漫的,对面不见人。小风无语的打开车窗,小车就这样顶着寒风冒着烟在乡间坑坑洼洼的泥路上蹦跳着。
一百里路走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这破路是真难走。如果不是亲舅舅发话,小风是真不愿意出这趟苦差。
到了万家屯,按杜老六的指引就到了万老三的家门口。金海下车,舒了口气,“特么的,颠死老子了,屎都颠没了。”
万老三家独门独院,大拇指粗细的木条子夹成的围墙,大概到胸口那么高。金海隔着院墙往里面看,一流三间半红砖瓦房,两间人住,半间厨房,一间做驴圈。院子里有一口井,院子里有个柴火垛,堆得一房高,周边斜立着几十捆干净的玉米秸秆。
杜老六在外面喊,“万老三、万老三……”喊了能有五分钟,一个裹着绿棉袄的男人才走了出来,这人五十来岁,瘦高个,脸上也没啥表情,来到院门前开门问“啥事啊?”
杜老六急切问道,“老三,我家驴跑你家没?”还没等万老三开口回答,金海走上前说话,“老三,还认识我不?”
万老三细瞄了一眼,一拍大腿,“哎呀,原来是二哥来了,快进屋。”又冲院子里喊“桂芬,快点出来,是老金二哥来了。”屋子里很快走出一个穿蓝棉袄的妇女,喊道,“二哥,快进屋”
一行人迈进院子,金海细看来院子,又看了看那个驴圈,一头老驴在里面吃草,不是杜老六家的。杜老六看了一脸失望更是焦急了。
进屋上炕,旱烟点上,大碗的茶水倒上,又是瓜子,又是糖块,又是桔子,又是苹果的摆了一炕沿。
“二哥,咱是几年没见了?”
“有两年了,听说小娟和你家大宝子过得挺好啊!”
“是挺好,今年上半年生了个胖小子,娟他妈照顾呢。现在搬城里去了,大宝子给人修摩托车。”
“还是您这媒保的好”万老三媳妇插嘴道,“我家老二,也到年龄了,您也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呗。”
没等金海搭话,旁边杜老六早坐不住了,一直拿手捅咕金海的胳膊,欲言又止的模样,金海拿大手一扒拉杜老六,“滚犊子,急个鸡巴毛。”
万老三在旁边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二哥,你们来有事吧?”
金海从兜里掏出那两百块钱,往炕上一放,说“这不杜老六家驴半夜跑出来了嘛,亏你给照顾一宿加一个上午,杜老六给你拿两百块钱,这钱当草料钱了,行不?”
万老三咧嘴笑了,“二哥,你咋知道他家驴跑到我家来了?”
金海神秘兮兮的说,“老子会算卦,你特么又不是不知道。”金海跟玉皇山李老道学过算命的事儿,熟人皆知。
万老三竖起大拇指,“二哥你是这个。那你再算算,那驴叫我藏哪了。”
金海往院子里一指,“不就在那柴火垛旁边呢吗”
万老三哈哈大笑。
杜老六连忙跑到院子里,屋里人也跟了出来。原来柴垛上斜支着几根长木头,木头上分两排搭着成捆的苞米秆。杜老六进来时没注意,还以为是万老三家晾的柴火呢!
杜老六和小风搬开几捆柴火,漏出里面的空间,别说里面还挺宽敞,得有两三米宽,四五米长。一头黑驴正带着嚼子在里面安静的站着呢!
杜老六就要伸手牵驴,金海喝止了他,一行人又进了屋子。
“二哥不问问咋回事?”万老三乐呵呵的开口。好吧,一点都不尴尬,这明显是想把别人的驴扣留下来,还问得出口?
“咋回事呢?”金海是个好捧哏。
原来这驴是早上四五点钟被早起的万老三发现的,农村人睡得早起得早,万老三上厕所看到了自家卖给杜老六的黑驴在院门外,就牵了院子,担心杜老六来找,就把驴藏在了柴垛。
“那你是想把驴给觅下来呗”,觅下来就是偷着扣留的意思。金海笑眯眯的看向万老三。
“老天爷过年给你家送礼,你收不收?”万老三呵呵笑着说“反正杜老六要是没来找,我肯定不能主动给他送上门。”
“那他要是来找呢?”金海接话问。
“那也得看他找不找得着,找不着也不还。”
“那要是找着了呢?”金海接着又问,好么!俩人说上相声了!
“找着了,就不是我的财运,那我就还呗!”万老三又是一笑,语气有点无奈!
金海推推炕上那两百块钱,“大财运没有,小财运还是有的,老三呐,估计你今年过年打牌能赢钱。”
万老三瞅了一眼炕上的钱,“拉倒吧,二哥,你可别埋汰我了,这钱我能要咋地?”
“咋不能要呢,要没你给经管着,这驴就真丢了。”说着转眼看向杜老六,“你说呢,老六?”,杜老六连忙点头,反正这钱不是他的钱了。最后又撕扯半天,万老三媳妇把钱收起来了。
金海下炕要走,万老三死活不让。金海说“今天我外甥登门拜年,哪能留在别人家做客呢?”
万老三强留不得,只得作罢,临走又求金海给他家老二保媒,金海笑着说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金海坐上小风的车,爷俩个一路有烟尘滚滚往回颠。杜老六自己牵驴往回赶,万老三还借他一个驴鞍子,即便如此,一百里路程也得五个小时到家。
小风开车载着舅舅回到金海住的那村子——靠山村,远远的就看见杜小六冻得嘶嘶哈哈的在村口等着呢,大鼻涕冻的老长,他不敢回家,怕被打死。
小风停下车,金海头伸出窗外对他说“驴找着了,你抓紧回家吧,你爸在后头骑着驴往回赶呢,估计还得四五个小时能到家……”这小子欣喜若狂,话都没听全乎就往回跑,一顿往死了揍估计能换成揍个半死。
晚上到家,四婶玉芬已然走亲戚回来了,她给小风和金海炖的大骨头,放了一整棵酸菜。好家伙,整整一洋铁盆,香气四溢的,惹人口水直流。炕烧的热乎乎的,玉芬早早吃完回了里屋,就剩金海和小风爷俩一口菜一口酒的,那叫一个惬意。
“二舅,你真会算命啊?”小风忍不住问。
“你妈没告诉你么?”金海反问。
“我妈说你会算,让我遇到为难的事儿,来找你呢!”小风回答。
金海呵呵大笑,“我会算个屁啊,特么的都是蒙的。有些人就信这套,所以我说我会算命。就为了平事的时候,方便说话。其实你妈知道我不会。”
“那她还让我有事找你问。”小风撇撇嘴。
“你二舅虽然不会算命,但吃的盐多,路过的桥多,你遇事找二舅,不一定能帮你把事平喽,但馊主意总是有几个的。”金海吸溜一口酸菜,抓起一块大骨头啃了起来,大骨头软烂,一口一大块肉。
“那——二舅,你咋知道杜老六家的驴跑万老三家了呢?”
“古话说‘白毛风起,驴马恋家乡’。你小子以为只有人才知道想家吗?杜老六家的驴是新买的,口又小,能不想家吗。这不一有机会就跑回去了嘛!”
小风举杯敬舅舅,和金海碰了下酒杯,金海抿了一小口酒,小风接着问“一百多里地,驴咋找回去的呢?再说你咋知道这驴半道碰不着人啊!”
金海横了小风一眼“‘鸟飞万里之外能返乡,马走千里之遥能还家。’一百多里地算啥,你就是给驴蒙上眼睛它也能走回去,信不?认道——那是驴的本事。”
“至于半道为啥没人截,天上下着鹅毛雪,又是后半夜,你给外面溜达啊?”金海说完,一脸得意的笑了。
“那你为啥管杜老六要了两百块钱,转手又给了万老三啊?”
金海放下筷子点起烟袋锅子,吸一口慢慢吐出来,“要两百块钱是规矩,送给万老三是人情。”
金海不明所以的对小风说了句“小子,你且得学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