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城一整晚都没有合眼,坐在鹿母病床前,数着筋脉注射的点滴,从天黑数到天亮。
天一亮,鹿鸣城洗了一把冷水脸,拿起饭盒往医院食堂走,脑子里全是烦心事,晨曦此时此刻都变得刺眼。
这家医院的食堂还算便宜,鹿鸣城要了一份白粥配着两个白面馒头,迅速解决了自己的早饭,又给母亲打包了一份南瓜小米粥和一个鸡蛋,几个小笼包、一些水煮蔬菜。
昨天东拼西凑地缴完住院费和各种医药费,余额只剩下不到四百块。
而手术费,他还不知道要去哪里筹措。
鹿鸣城不愿再多看一眼余额,逃避似的收起手机,离开了食堂。
他被一笔笔欠款、一张张缴费单压得喘不过气来,压在头顶、双肩、胸口、心头。
从食堂到住院部要穿过医院的中央花园,鹿鸣城在喷泉边遇到了西装挺括的秦昭。
秦昭站在阳光中,露出和谭秋有些相似的笑容:“鹿先生。”
“秦先生,巧啊。”鹿鸣城点了点头,和他打招呼。
“不巧,我特意来找您。”秦昭对他的态度比昨天恭敬许多。
鹿鸣城头脑昏沉地回到病房,刚刚过去的那十几分钟,像个光怪陆离又波云诡谲的梦,不算噩梦,不算美梦,让人心头发梗。
“鹿先生,我受我老板的委托而来。”秦昭打开公文包,将一个文件夹递给他,“这是她给您的。”
“这是什么?”鹿鸣城将打包的早餐放在一旁的长椅上,接过文件夹。
文件夹里面的夹子没有固定好,一部分纸片的纸片滑落在地,那大小不一的纸张落地的声音,在鹿鸣城耳中清脆又模糊,仿佛隔得很远。
三万、八万、十万、三十万……
这些,全部都是欠条,欠款人无一例外都是他那失踪许久的父亲。
鲜红的指纹印,将他摇摇欲坠的自尊刺得千疮百孔。
秦昭:“应该都在这里了,如果有遗漏,请您第一时间告诉我。”
“谭秋什么意思?”他颤抖着双唇问,心中怀着隐秘的期待,但更多的是忐忑和惶恐。
“她说,您应该明白她想要什么。”
鹿鸣城自嘲一笑:“这是要我卖身吗?我还挺值钱。”
秦昭肯定地点了点头,将他心中希望被反驳的期待彻底击碎。
“只要您愿意,您母亲的此次手术您也不需要再操一点心,最好的心脑血管医生和最好的护工,随时可以为您的母亲服务。”秦昭的声音依旧平缓,像个程序设定为温柔的机器人,“如果您还有其他要求,可以告诉我,在老板的能力范围内,都会满足您。”
鹿鸣城拿着文件夹的手微微颤抖,他居然天真地以为谭秋喜欢他,不,她应该是喜欢他的,但在她眼里,喜欢他和喜欢橱窗里的一件商品没什么两样。
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花钱买回家。
他很想有骨气地把文件夹摔在秦昭的脸上,然后仰着下巴铿锵有力地说:“回去告诉你主子,老子不卖!”
应该是这样吧?他该这样吧?
鹿鸣城一只手拎着文件夹,低头看着脚边散落的欠条,最近的一张,欠款80万,就是那位刘叔的,他突然很想看看那位刻薄的刘婶,如今又是怎样一副嘴脸。
他还记得她说:“长这么好看,不出去卖真是白瞎了。”
只要他想,他抬一抬脚,就可以将这张欠条踩在脚下。
只要,轻轻地抬一抬脚。
踩下去,就得把头低下去。
秦昭看了看手腕的表,“抱歉,鹿先生,我还有其他事情,您想清楚以后再联系我。”
秦昭递过一张名片,鹿鸣城不接,他也不生气,将名片放在了打包好的饭菜上。
“希望能尽快接到您的电话,毕竟越早手术,对您母亲越好。”
秦昭的语气依旧是平缓。
秦昭走后,鹿鸣城紧闭双眼沉思良久,最终他睁开眼,低下头颅,抬起有些僵硬的小腿,将那张欠条,踩在了脚下。
鹿鸣城回到病房时,鹿母已经醒了,正拿着病历本发呆。
病历本里,夹着检查单、缴费单。
“妈,吃饭吧。”鹿鸣城轻声唤她,“先吃饱饭再说。”
“好啊。”鹿母收起病历本,朝他笑了笑,但笑容里绝大多数情绪都是苦涩。
“我在食堂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你怎么买这么多?我吃不了这么多的,太浪费了。”
“医生说你现在需要营养。”
鹿鸣城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鹿母不再说话,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开始吃早饭。
母子俩之间静默了一会儿,鹿母开口道:“我现在没事了,下午就出院吧。”
“不,你这次必须做手术,不能再拖下去了。”鹿鸣城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势,“钱我会想办法,你不要再操心,安心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