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每天会来一趟,喂猫、打扫房间,或者带几个园丁来养护前院后院的各种植物。他通常下午来,有时是中午。
如果是中午的话,会和季玉一起吃午饭,做饭的当然是季玉。
后花园有一片很大的菜地,常见的蔬菜这里都有,但只有吃的时候会去采摘一些鲜嫩的,大部分都任其烂在了地里。季玉看着很是心疼,所以摘菜的频率很高,能做成酸菜的,都被他利用了起来。
菜地的旁边是射箭场,旁边有个小房子,季玉摘菜的时候,忍不住好奇绕路去看过,透过窗户玻璃,看到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弓箭和护具。
他想起谭秋和他说过,她玩射箭、击剑,还有枪。
每一样都和她的外貌不符,她长得那文弱白净的模样,更适合提笔写字画画。
他提着菜篮子回去的时候,秦昭正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抱着主卧换下来的床上四件套,往洗衣房走。
不管谭秋在不在,秦昭每天都会把床上用品换一遍、洗一遍,按照他的说法是,不知道谭秋哪天就回来了。
季玉撇了撇嘴,对这位娇气又有点神经的雇主贴上了穷讲究的标签。
哦,她不穷,她是富讲究。
洗衣房同样讲究,洗衣机和烘干机一字排开,每台洗衣机和烘干机都有不同的使命,有专门洗四件套的、有专门洗外套的、专洗贴身衣服的、专门洗深色衣服的、专门洗宠物用品的。
作为这套房子的临时住户,季玉也有一套洗衣机和烘干机,和梁姨共用。
他去医院看望过梁姨几次,说探望不太准确,更多的是拜师。
第一次是秦昭带他去的,后面几次都是他自己去的,带上笔记本和笔,听梁姨讲谭秋的生活习惯、饮食偏好,梁姨还给了他很多份菜谱,都是谭秋平时喜欢的。
他一字一句记得很认真,要是上学的时候他有这么认真,一定能考上县城中学,就不会连中考都没参加就辍学打工了。
听梁姨说,她照顾了谭秋十年。他就忍不住想,十年前他在做什么?他九岁,还在上小学三年级,而十八岁的谭秋,已经大学毕业,远赴英国读研。
剑桥,这个学校名字,对于他来说就跟天上的太阳一样,炽热辉煌,但是他连多看一看,都会被闪瞎眼睛。
谭秋不在重庆,可是季玉每天都会对她更了解一些。从梁姨那里、从秦昭那里,还有那栋大房子里。
有一回,秦昭叫他上一楼帮忙。
那是季玉第一次被允许进入负一楼以外的场地,当电梯打开的一瞬间,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在原地。
整层楼,全是书,全是到顶房顶的书架,这场景完全是图书馆复制粘贴过来的。
不,他从来没见过这样震撼的图书馆。
秦昭是让他来帮忙搬书的,一米多高的箱子,足足有三大箱,箱子里抱进去以后都被摆在了那张大到可以做会议桌的书桌上。
季玉以前在网上看到过,有的有钱人会花上几十上百万买书,然后用来装饰,并不用来看,便问秦昭:“这么多书,用来当砖头建房子都够了,她看得过来吗?”
秦昭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用下巴指了指这整层楼的书:“这里,所有的书,她都看过。”
季玉的嘴因为惊讶变成了O形:“所……所有?”
“所有。”秦昭点了点头。
“她能看完?看完能记住?”季玉不相信,随意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翻看。
一个字他都看不懂,不知道是什么外语的书。
季玉对于外语的学习,仅限于英语,还只有来是e、去是go的水平。
“是。”
季玉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又抽了另一本出来,翻开……还是看不懂,但是这次他能认出这是日语书,因为他好歹看过日本漫画和日本动画片,有些字又和中文一样。
季玉又抽出旁边的两本书,又变成了他不认识的语种,而且两本书语种都不一样,忍不住和秦昭吐槽:“这些书都按规律放吗?那找书的时候怎么办?”
他还想再抽几本看看,被秦昭制止了。
秦昭把书按照原来顺序摆放好:“你别乱放,她就不会找不到。”
秦昭又想了想,说:“她也不需要找,这里的每一本的位置、每一本书中每一个字,她都能记住,并且永远不会忘。”
秦昭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点骄傲或者自豪,十分平静地陈述。
季玉彻底被震惊住了:“她那脑子……是电脑吧?这些书就跟U盘一样,插上直接复制就行?传说中的天才?她的智商是不是很高?”
“她的大脑是有些不同,具体是什么原理我也不太清楚。”秦昭一本本拆开新书的塑封,把它们摆在谭秋坐在椅子上,顺手能拿到的位置。“她的记忆力强到科学也无法解释,真正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好厉害啊!难怪她那么厉害,她学什么都很快吧!”季玉的语气满是羡慕和崇拜,“我要是有这么厉害的脑子,人生一定是简单模式。”
一看就记住了,一学就会了,那就能顶着天才的光环,随随便便地走向人生的巅峰,成为世界名人,都变得简简单单。
季玉忍不住设想,自己带着滑稽的白卷发、穿着白色蛋糕卷衣领,印在教科书上、挂在墙上的模样。
就像牛顿、爱迪生还有什么哥斯拉……不是,哥白尼一样。
秦昭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有些苦涩:“那如果,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呢?那挥之不去的,只有痛苦的记忆呢?它们永远不会褪色,无时无刻不在眼前和脑海中重复上演,即使睡着了,那些画面也会在脑海最深处、最活跃的地方,循环往复地上演重现。”
季玉用尽自己所有的想象力,也只能将秦昭说的那些话模糊地具象化。在他的脑海里,有好多好多永不停歇的电视机,不断地播放他最痛苦的记忆。
他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是他奶奶去世。
他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遗忘才是神给予人类最大的恩赐。”秦昭说道。
季玉关注点因为他这句神叨叨的话跑偏了,打趣他是无神论的叛徒,长在红旗下,竟然还信宗教。
这天晚上下起了暴雨,还伴随着电闪雷鸣。
季玉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被子裹得比往日更紧,企图隔绝那些没有被具象化的黑影。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孤独了,他觉得,这整栋房子里到处都是人,不用布置,可以直接作为恐怖片的取景地。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了叩门声,在雨声雷声中,显得缥缈又遥远,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了,但季玉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消散得干干净净。
季玉睁开眼,房间里因为亮着的台灯而产生的重重黑影,仿佛都发出桀桀笑声,朝他伸出干枯瘦长的双手。
一道白影从窗帘缝隙中一闪而过……飘……飘过……
意识到这一点的季玉,扯开嗓子发出尖叫鸡一般的嚎叫。
一声玻璃破裂的清脆声响起,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尖叫季的颈椎骨拧断。
落地窗破了一扇,狂风将窗帘卷起,露出落地窗外的屋檐下的谭秋。
她穿着白色睡裙,面无表情地拎着一把铁锤,脚下踩着一辆平衡车。
“我要吃水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