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往水镜中看去。
一位素衣少年抱着一个碗跑得飞快,许是后面有人在追或是穿过一片荆棘,导致他衣衫破烂脸上有伤,走路一瘸一拐还疾速狂奔,但不管他怎么跑,他都死死护住手中的碗,不让碗中鱼颠簸,终于来到海边将碗中鱼放生。
“还好,还好,你没事,快走吧。”少年很是小心将鱼捧出放入海中,看鱼游走后才跌坐在地,大口喘气,休息好久才起身慢慢离开。
又一日,还是这个少年,又抱着一个碗死命狂奔,疾速跑到海边放生一条鱼。
再一日,照样是这个少年,这回没有碗,直接用手捧着一只小乌龟,来到海边放生。
这次,放生后,他没有立即离去,而是伫立在海边,凝眸看着沉静的海面,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灵鱼灵龟上岸?”
海边无人,自然是无人应他,静默片刻后他离开海边。
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是他牵牛误入打斗场,几个彪形大汉围攻一个姑娘,他大喝一声:“住手!光天化日下,一群男儿欺辱一个弱小女子,枉为丈夫!”
为首大汉斜睥一眼:“滚。”
少年并不畏惧,他拿出火折子放出信号弹:“一炷香之后就会有侠士来此,你们还是趁早散了。”
大汉变出一个鱼头扭过头吓他:“再不滚吃了你。”
少年从黄牛身上取下竹萧吹起乐曲,仔细听,是《金刚佛魔咒》,肃穆佛音响起,大汉走过来要了解他,少年点燃火折子又拍了拍黄牛,黄牛拖着燃烧的火折子冲上前去,落地之处,草皮燃起大火,冲散对峙人群,姑娘趁机逃跑。
看姑娘跑了,少年也往旁边逃窜,很快被大汉追上,在他有动静前,大汉一拳将人打倒。
少年擦了擦嘴角的血,一脸淡定。
看他是个凡人,大汉不是太想为难他,但也不想放他走,便出言恶心他:“你一个凡人掺和我们妖族的事作甚,再不走一口吃了你,连尸都收不了。”
少年坚持:“妖也不能恃强凌弱。”
大汉笑了:“我们妖族不像你们人族规矩多,谁有能力谁说话。”
“这样小妖无法生存,不该剥夺弱小生存空间。”
大汉懒得理他直接一拳将他打晕,少年晕在一旁,一条藤蔓悄声爬过缠住他的脚猛地后退将人拖走,大汉追上前去被一个烟雾弹模糊了视线。
少年醒来,摸了摸头又摸了摸脚,摸完后才看到旁边坐着一个姑娘,忙拱手致谢:“多谢姑娘搭救,不知姑娘名姓,他日长安必定登门致谢。”
“刚才你为我解围,眼下我救你,我们两清了。”
少年起身再次行礼:“那姑娘多保重,告辞。”
姑娘没应声,看他离去后要遁入水中疗伤,猛见他回头,疑惑看着他。
“姑娘有没有受伤?要不要随我回去,我给你请郎中,虽说郎中可能治不了你的病,但调养的方子总能开,避一避风头也是好的,集市上人也多可以遮掩气息。”
倒是个体贴的,姑娘凝目细看,确认他是个普通人之后,有些不解:“方才那些人你也看到了,他们是真的会杀人,你确定要带我回去?”
少年想了想:“那我去郎中那开药,你可以在我住处歇息,我的住处在郊外山脚下,人烟稀少,不会连累到其他人。”
“为什么?你我素不相识,我还非你族类。”
“见不平起而论之是每个读书人的本分。”
想到他方才的言论,姑娘笑了笑化身为龙跳入水中,少年看了眼波微澜迭起的海面确认无事后方才转身离去。
再次出现的画面是姑娘浑身似血倒在少年屋前,惊得少年手足无措,但马上又平静下来,他找来纱布闭上眼给姑娘包扎止血,然后出门买药。
才出门又回到屋前,找来木棍铁锹水桶在土上生了火,模仿书中的五行摆法摆好后才放心离去。
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醒了。
“你没事吧,我买了些止血化瘀的药,你躺一下,我去熬药。”
“不必麻烦,我好了,多谢。”姑娘起身,看到门外的摆设,“你是读书人怎么会摆弄这些?”
“我读的书比较杂,四书五经鬼神佛道的书都会看一些。”
“不务正业。”
少年没有应声只是劝:“你伤还没好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姑娘抛下一袋珍珠闪身离去。
再次见面是在河边,有人在售卖捉到的灵鱼:“这一枚鱼漂亮得很稀有还有这么一扇华丽的大尾巴,一定是开了灵智的灵鱼,吃了说不定就算不能开窍修炼也可以提神补脑,灵鱼带回家,孩子吃了聪明,妇人吃了美容,汉子吃了强身,仅此一条,快来看快来买。”
路过的少年停下脚步,铜钱还没拿出小贩就拒绝:“不卖你不卖你,每次你买完东西卖东西的人就会倒霉,走远点,别在这碍眼。”
少年离远了,但还是看重他缸中鱼。
看他杵在那,小贩烦到骂人:“季长安,你要真这么善心,你就别吃荤,素也别吃了,花花草草也是命,你也别考什么功名,直接上山找一和尚庙剃度去,别来这妨碍我们生计。”
少年不接话,只是掏出身上所有铜钱银子放在案板上,小贩抓起他的铜钱银子往地上一扔:“我卖给谁是我的自由,不卖你,走开点。”
小贩还从身旁拿着跟棍子敲了敲:“这回你敢抢我真的会打你。”
少年掏出一颗珍珠,流光溢彩的珍珠让小贩抬起眼,想拿又不想打脸,把脸撇在一旁不去看,又一粒珍珠放在案板上,一直把案板放满,小贩才回过头打脸:“算了,倒霉就倒霉吧,这鱼你拿走,不过,这次,你放远些,别让我再抓到。”
看他抱着鱼要走,小贩收起珍珠,擦了擦,是真的:“季长安,你该不会是故意买鱼放生然后让鱼捧着珍珠来报恩的吧。”
季长安淡淡一笑:“是啊,你也可以试试。”
这次季长安没有放生,而是带着鱼回到自己住所,鱼才入水立马跃出跳到地上变成一个靓丽姑娘,正是先前倒在季长安屋前的那位姑娘。
看她要走,季长安拦住她:“你伤没好不能走。”
姑娘推开他,季长安又快步跑到门前关上门还挡在门前不让姑娘出门。
“季长安,我的事不用你管,让开。”
季长安不应声不挪步,文的不行只能来武的,姑娘举起手正欲劈下门外忽听脚步声,季长安捂住她的嘴,指了指一旁的书架示意她躲藏,听门外动静过大,姑娘瞪了眼季长安化光藏进书架。
哐啷一声门被踹开,为首的正是那日捶季长安的鱼头大汉,大汉也认出季长安,很是嫌恶的睥他一眼:“你要活得不耐烦就去上吊跳崖不要两次三番掺和妖族的事。”
季长安歉意一笑不接话。
大汉大手一挥,屋子设施一一毁去,屏风桌椅倒下书架倒塌,水缸炸裂,水流一地,侵湿书籍木屑,一地狼藉中并没有发现姑娘身影。
大汉一手拎起季长安掐紧他脖子:“说,你从海边摊贩那里买下的鱼在哪里?”
“我买的鱼都放生了。”
看他不说实话,大汉加大力气把季长安掐得面色通红呼吸急促:“说,在哪?”
季长安闭上嘴抿住嘴不说话,就在大汉要杀死他的时候,手下来报:“找到气息了,在屋后北边十里的地方。”
大汉扔出季长安就走,与此同时,姑娘从书中出来,检查季长安的伤势,说话前又被季长安捂住嘴微微摇头,指了指外面。
姑娘看着他,眼眸一闪,静静地给他疗伤。
须臾后,确认他们不会返回后,季长安才开口:“你一个人不好躲避他们的搜查。”
姑娘垂下眼:“我不是一个人,你之前救的鲤鱼鲢鱼海龟都是我的探子,方才是我的手下引开他们。”
看他面露担忧,她补充一句,“放心,她会没事,她是泥鳅,遁地术分身术很厉害。”
姑娘再次拿出一大袋珍珠:“多谢你,再次给我解围。”
季长安收下珍珠:“你要多加小心。”
姑娘看了他一眼:“我叫浮藜,以后若是有难处便去海边找我,如果我还在的话我一定帮你。”
听此诀别之语,季长安眼睫一颤,抬眸凝视浮藜,半响后点头:“好。”
姑娘径直离开,期间季长安看书看得更勤快了,但他看得都是些术士方士道术相关的书籍,去摊贩上也更勤快了,但好在并没有看到灵鱼。
春去秋来,转眼已入冬,二人没有再见过面。
除夕这天,家家户户贴门神挂红灯放鞭炮漫天烟火热闹非凡,季长安来到无相海边,坐在海滩前静静望着没有波澜的海。
海边风大又没有光,夜深后连海水都看不到只剩一片黑暗。
黑暗中的季长安拢了拢衣服,静默坐着。
夜渐渐深层,黑暗越来越重,在广袤夜色中忽有亮光闪起点燃暗夜中的海滩,在亮光中季长安看到满身是血的浮藜。
浮藜也没想到能在这看到季长安,她有点诧异:“季长安,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季长安强行拖起麻木的腿朝着她飞奔过去,搀扶住她:“我来看看你,你怎么了?”
看他腿麻了还要跑这么快,浮藜想笑笑不出来,借着他的支撑慢慢倒下,双腿化为龙尾,发髻散开垂下海蓝色的发。
看她化为原形,季长安慌了,紧紧握住她的手:“浮藜,你怎么样了?我去给你找大夫。”
浮藜拉住他:“不用,陪我坐一坐吧。”
看到他眼睛通红,浮藜笑了笑拿出一粒珍珠塞给他:“这颗不是普通珍珠,这是鲛人族的圣珠,你收着可保佑你平安。”
季长安将圣珠塞回到她手里:“我不要,我没事,我要你没事。”
浮藜看了他一眼,倚在他身上,听到他如鼓密集的心跳,握住他的手哀叹一声:“除夕夜,你不在家陪家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季长安想抱他又不敢,只能将手抬起虚虚地扶住她:“我没有家人,已经给黄牛喂了草料。”
“我也没有。”浮藜马上改了口,“我本来有的,只是刚才没有了。”
在季长安开口宽慰前,浮藜说出自己身世:“我被人追杀是我因为我要杀我父亲,就在刚刚,我终于杀了他。”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季长安大胆的握紧她的手。
“我母亲是青龙,某天,他从大妖手中救下一条无性别的鲛人,鲛人为了报恩跟在她身边,没多久,鲛人定性成为男人向我母亲求爱,二人成婚。鲛人貌美善惑灵力不高,为了解决灵力问题,我母亲为他找来各种天材地宝助他修炼,孕期时候更是将北溟海交予他管理,我出生后身体羸弱常常生病,我母亲便专心照顾我无心过问北溟海。”
“好不容易我身体好了修行却也艰难,为了我的修为我母亲再次奔波。”
兴许是说多了话的缘故亦或者是身上伤势过重,浮藜缓了一口气才继续,“在我母亲奔波的这些时日,他也没有停下自己脚步,他将鲛人族引入北溟海还用我母亲的功法和法宝让他们提升修为。”
浮藜低下头掩去眼中神色:“某日,我从病中醒来,去找他恰好碰见前来一位貌美鲛人来复命,我心中起疑,躲在一旁,看到二人你侬我侬便悄悄离去,坐实了我的猜想。”
她捂住心口半阖眼:“即便我是龙族与鲛人的后代,先天不足,但也不至于弱到修行受限。母亲沉迷感情又一心为我,不疑有他。但我看到北溟海越来越多的鲛人,甚至连我舅舅都不见了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他别有用心,他对我母亲很好对我也不能说不好,但不够纯粹,我能察觉到他对我的疏离,便一直留心他,直到撞见他和她人偷情。”
夜风一起,血腥味更重了,似乎是着了凉,浮藜缩了缩肩膀,季长安再次大胆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
“母亲回来后我便与母亲说了,母亲当场就要发作被我拦下,我让母亲借着找药的名义去把被遣散的水族召集回来再找回我失踪的舅舅,她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来,劈头盖脸打了我一顿,我们撕破了脸,这才知道我身体羸弱是他暗中下毒,修行受限也是他偷偷伤我灵脉,他就是想要用我拖住母亲。”
许是冷了,浮藜将头埋在季长安肩膀遮住自己的脸:“至于孩子,再生一个便是。”
季长安环住她,为她挡住四面来风。
“我起了杀心暗算他不成功反被他杀,最后时刻,母亲赶了回来拦下他与之决裂,那时才知,从一开始便是圈套,在未变身定性前,他就见过我母亲,慕其风姿,知其仁厚,便假意被抓引我母亲救赎。”
“被救之后死缠烂打跟在身边,他本就对我母亲有意定性也是自然。成亲后,他让我母亲助他修炼,修为高了就想掌权,便利用我拖住我母亲,由他接管掌控北溟海”
“我母亲从逃走部下那里得知我舅舅被杀赶回来又撞见他要杀我,怒极开打,最后时刻他用我要挟我母亲,为了我,我母亲身受重伤,带着我拼死逃离,最后时刻她送我出海自己则沉入海底密牢,与被囚的妖兽一同封印。我长大后便开始复仇直到方才,彻底杀了他。”
故事讲完,浮藜再没力气支撑,一口鲜血呕出,殷红中一颗莹润珍珠递到季长安面前:“谢谢你几次帮我……这颗,龙珠,就当个纪念……”
看到季长安通红的眼白着一张脸,浮藜扯了扯嘴角,很是艰难地吐出一口话:“季长安,忘了,我……”
季长安推拒龙珠,声音颤抖:“告诉我,你哪里受了伤,我带你去疗伤,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听着他颤抖的声音,浮藜费力抬起眼皮:“别哭……不要难受……感情都是不可靠的……就当……没有遇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