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数不清的男人在我的房间里进来又出去。
今日是除夕，怡红楼放了假，我挑了一件新衣服，带了面纱，撑着油纸伞出了门。
公主府前我站了许久，始终不见人出来，冰天雪地，纸伞上已经盖了许多的白雪。
终于，公主府的门大开，我看见齐悦扶着公主走出来。今日是除夕，公主和驸马是要进宫赴宴的。
我定定地看着，齐悦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也抬眼看过来。
他清瘦了许多也衰老了许多，似乎经历很多风霜，眼睛里看不到半分光彩。
视线碰撞，我下意识的低下头，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见我。直到马车扬长而去，我才抬起头。
“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我念叨着，转身朝齐府走去。
曾经的熠熠生辉的牌匾如今结满了蜘蛛网，我推开虚掩着的门，走进去。
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席卷而来，不自觉的，我就走到了风雨楼的门口。
我推开门，一个黑影闪过，我警惕地收回脚。
半晌，没有任何动静，我抬脚走进去才看清那个黑影正蜷缩在床脚。
“你是何人？”
听到我的声音，黑影抬起头，怯怯地看向我。
“绿萝？！”
我扔下纸伞，跑步并做两步走上前。
眼前的绿萝已经没了当年的灵气，蓬头垢面。“十四娘？！”
她激动的用一只胳膊攥住我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你还活着？”我抱住她冻的瑟瑟发抖的身体，用身上的斗篷将她包裹住。
绿萝哭了好久，最后跟我叙述了当年我被投井以后发生的事儿。
当年我被投井后，绿萝想去找齐悦求助，刚跑到大门就被闯进来的黑衣人砍断了胳膊，昏死在一旁。
她躺在人群中，迷迷糊糊似乎听到那群人提到了朝廷。
而后就再也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她就是被包扎好，安置在风雨楼里面。身边还有一封书信，是当年收了夜明珠的那个郎中留下的。
原来当年我怀子一事败露，他也受牵连，被齐老爷叫了来，只不过刚到就见到一片尸海。
他在人堆里发现了昏死的绿萝，大概因为拿了那颗夜明珠心里不安吧，他偷偷救了绿萝，留了书信悄悄离去。
得救绿萝在风雨楼一藏就是小半年，直到我再次回到这里遇见她。
我听绿萝说的这些，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大婚之日为何齐府举家被灭？但其中细节还想不大通。
“你可有亲人？可有地方去？”
绿萝摇摇头，眼角的泪被冻成了冰碴。
我扶起她。“或许我可以替你找个好去处。”
我带着绿萝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来到了一个小院落前。
一个老妇佝偻着身子，拖着有些残疾的腿，费力的拎着一桶水往屋里走。
“娘！”我呜咽着。
一年前，娘亲还是个健康的妇人，如今却成了残疾老妇，可想而知，我离开家之后我那个爹做了什么恶。
娘亲听到我的呼喊，身体瞬间僵住，她直愣愣的转头，见到我的那一刻，不敢置信般揉了揉眼睛。
我推开院门，扑进她的怀里。“娘，女儿好想你。”
娘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着我，热泪滴在我的头顶。
我和绿萝被迎进了屋，屋子里依旧是四面土墙，房中间生着一个火炉。
娘亲将我按在炉子旁。“你坐着，娘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见娘亲从见底米缸里拿出两个溜圆溜圆的鸡蛋，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好像捧着什么宝贝。
我心头一酸，别过头去，不再看。“绿萝，这是我娘，独自一个人生活，你不嫌弃的话，以后你就跟着她。”
绿萝看着我：“十四娘，不带着我？”
“已经没有十四娘了，现在我是如烟，怡红楼的头牌。”
绿萝没想到我已经堕入风尘，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就跟着我娘吧，我娘是个好人，不会为难你。日后你再找个婆家，嫁了吧。”
此时我娘端了两碗清粥，每一碗里都有个鸡蛋。
我接过清粥，拿勺子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烛儿啊，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吧？”娘亲看着我，眼圈里含着眼泪，用她枯树枝般的手轻轻的摸着我的头。
“我不苦，娘，你看我这身衣裳还看不出来吗？我过得好着呢。”我强忍住眼泪，勉强的笑着。
“你不必骗我，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肉，你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
我没有说话，扭过头，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着粥，眼泪滴在碗里，被我尽数吞下。
从娘亲的嘴里我得知，我那个爹失踪了有些日子了。时间上看，应当就是他在怡红楼打算用一百两买下我的那天。
我估计他没受住打手的毒打，不知死在了哪个荒郊野岭。
也罢，死了就是为人间除了一个祸害。
眼看日落西山，我再不舍也得告别娘亲，我将我身上的银两，珠钗都留给了他们二人，那些钱足够她们舒服的度过后半生了。
已经到了放灯的时辰，路上的人变得多了起来，经常有小孩子撞到我身上。
看着幸福的人群，我内心的孤寂疯狂的生长，我苦笑了一声，继续往回走。
“阿烛！”
我的脚步顿住，身体僵直的不能动。
“阿烛，你还好吗？”
我苦笑一声，就那样背对着他。“很好。”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孩子死了。”
他开口：“我知道。”
“我没留住他，没留住我们的孩子。”
我没回身，但是我能想象到齐悦的震惊。没等到齐悦的回话，却听到了另一个女声响起。
“驸马！这有什么好看的？快跟我去那边放花灯。”
是青云公主，我永远记得她的声音，那个经常出现在我梦里，一次一次杀害我的孩子的女人。
我拢了拢衣裳，继续走我的路，走回属于我的生活，这一路我都没有回头。
万家灯火照亮了漆黑的街道，却始终照不进我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