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活蹦乱跳的二十岁进入而立之年后,感到的是一种寂寞。一种无边无际的难以言述的寂寞。关闭了嗓子和梦想,寂寞空旷而又实在。
面对生活赐予你的各种各样的不幸和挫折,你都默默的接受,纳入怀中。一个人走在人群中,不再左顾右盼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再故作高深的样子,也不想再挤进别人的谈话和讨论中去告诉别人你的存在,你的思想,你的感觉,甚至你的痛苦与忧伤。
可是突然有有那么一天,在某一个有些奇怪的日子里,你感到了一种忧伤,一种寂寞。并不是看小桥流水白云蓝天时所引起的伤感。你突然有唱一首什么歌的强烈的欲望。那歌无人作词无人记谱,就那么毫无根源毫无征兆地从你的喉管中水泡般冒出来。那么随便,那般不可遏制,那般无声无息。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你不知道。你甚至也不想知道。你只知道,你突然就有了这样的一个欲望。在哪个空旷的原野,在哪个山谷,甚至,在河水边,在江岸上,你想放开喉咙没来由的想唱一首莫名其妙的歌。
少年时代有少年时代的寂寞。那是一种与痛苦和烦恼结伴同行的寂寞,那是一种离开人群后由孤单或者相思凝成的伤感。没有玩伴,没有恋人,没有父母的唠叨。古人形容少年的寂寞时说,为赋新诗强说愁。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写诗的才情和时光。更多的人是为了生活而奔忙。但哪个少年心中又没有诗和远方呢?在少年的心中,相信生活的苟且总是暂时的,此刻的。而诗和远方却让人思绪千万,让人对生活充满向往。
十八岁那年,带着自己的全部热情和梦想,告别慈严,在龙阳城那个陌生的世界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屋里,埋葬了我纯真的初恋。当知道我自以为神圣的感情被渎时,我想狂喊,我想怒吼,来面对这个世界给我的不公。当时以为,爱情不就是两颗心碰撞时的火花吗?后来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爱情其实是最大的奢侈品,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稀罕的东东。当时虽然不知道愤怒这玩意儿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但我当时把自己的脸埋在冷水里,没有去愤怒。因为我是一个自卑而羞怯的男孩子,一个人把脸深深地埋进一大盆沁凉的水中,让一个少年的愤怒慢慢冷却。
当然,除此以外,作为一个文学青年,还有另一种释放愤怒的方法。不是说愤怒出诗人么?我用稚嫩的文笔将我的伤感一股脑儿溶进字里行间,写成了一篇短文,叫做《初恋不是蓝色的》叙述我的悲伤和不甘,还有阿Q式的自我慰籍。因为当时喜欢湖南人民广播电台 的一个叫做快乐星期天的节目,写完后便投给了编辑部。
以后的日子,没有了约面,常常一个人走在寂寞的长街上,任风吹起我的长发。或者钻进唐诗宋词的缝隙,去感受那千古不散的美丽的伤感。两耳听不见午夜街头的喧哗,守着一部半导体收音机打发我美好的青春却寂寞的时光。
一天,打开收音机,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侧耳一听,“某某朋友,远在湘潭雨湖区的兰鸽朋友为您点播了这首古老的歌,愿这首优美奋发的歌曲能驱散您的忧伤,抚平您心中的伤痛,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接着便有一首歌,沿着空中的电波,从遥远的天际缓缓地传过来。我?谁为我点歌?没错啊,是我的地址,我的名字!在整个世界都沉默无言的时候谁为我点的歌?那时候不像现在,动不动就发红包,打赏。那时候人与人之间比较纯粹,无论是友谊还是爱情。在电台交友点歌也是蛮时兴的事儿。
那时候,我只知道是一个遥远的并不认识的陌生女孩。她的名字叫兰鸽。她在“快乐星期天”收听了我的伤心故事“初恋不是蓝色的”后,在电台为我点了一首当时十分流行的歌曲,鼓励我,歌的名字叫“朋友”。后来知道是光头李进唱的。我至今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感受,我只是在内心深处一遍又一遍地说谢谢!谢谢!谢谢你,遥远的朋友。我的眼中噙着泪,不知是感动还是感激的泪水。我那时最远的地方就是去的县城,没有去过省城,也不知道湘潭在哪儿?只知道那里是伟人的故乡。心里想,雨湖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吧?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还从电台问到了我的地址,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寄来了美丽的卡片和文学书籍。再后来,她还给我寄过一张照片,一盆淡雅的兰花旁伫立着一位沉静的女孩。她脸上带着一种温暖的笑容,凝视着前方。再后来,我们的书信往来不断,拆读她温暖漂亮的信,成了我生活里全部的快乐。一年之后,她责怪我为什么不给她写信,而我写的若干封信却总是被邮递员退了回来。理由是查无此人。我无法明白其中出了什么手笔,但我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在若干次被责问之后,她的信也没有了。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又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我总是能听见那一首歌,那首响在我寂寞的天空下的歌总是那么美丽地响在我耳边。“朋友啊朋友,你是否想起了我?在你伤心的时候,请你告诉我;朋友啊朋友,你是否想起了我?在你成喜悦的时候,请你忘记我!”
许多年过去后,我很多次去湘潭有事,还专门到雨湖去过几次。但那个时候是没有手机的,也没有微信。所以,那只兰鸽一直只飞翔在我生命的幻觉里,从未谋面。其实,这也挺好的。岁月过往,美好留存,又有什么不好呢?
快半个世纪过去了,我真的想问一句:朋友,你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