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年经风雨
转眼又是一年终。
遥想当年凌云志,
心心念念野泥冲。
多味书屋可安在,
遥闻慈严脚步声。
人生本是停留客,
最应珍惜眼前人。
——生日偶感
小时候,读到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一首词里写到的一句: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当时不甚明白。因为那时尚小,一心想长大,觉得日子悠长而无味,三十八年,该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呀。因此,挑水打柴牧牛种地的时候,总是盼望日头从屋后的山上掉下去。可如今,掐指一数,来到人世间已是五十二个春秋。也就是说,不知不觉,已年过半百。回头一望,很遥远,很空旷,很寂寥。儿时的记忆,少年的时光,青春的岁月,甚至曾经的壮志与雄心,已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尘烟里。再怎么追寻,也抓不住一丝丝旧时光。在记忆的深处,只有那个风雨飘摇中的老屋,父母坟上风中沙沙作响的野草,和远处依旧葱翠的青山和不老的夕阳。今天,是为贱辰,本不足为道。但,对于已逝去的父母之高天厚地之恩,不敢忘怀。他们赐予我生命,抚育我成长。故而撰文已记之。
前些日子,老婆打电话问我,你回来过生日吗?生日?哦,真的,又是一年腊月终,快过年了,我又年长一岁了。生日,对于小时候,是一种向往,但如今却莫名的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忐忑和壮士暮年的悲凉。说到生日,不由得想起娘生前说过的一句话:生孩子是娘奔死,儿奔生。其实,每个人的生日就是娘的受难日。在我们那个年代,医疗条件并不好,生一个孩子,作为母亲,就会在黄泉路上走一回。可是,五十年来,我又为娘做过什么呢?在娘生前,我一直在路上,说是寻找自己的梦想,现在想起来无非是瞎折腾。像水手里唱的一般,为一点点的成绩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地自以为是。但父亲一母亲总是在家守望着,不管你是失败还是成功,家永远是你最温暖的港湾。原来以为,父母是永远不远走的,可是,就在那么一天,他们突然离你而去,让你一下子感觉到在茫茫的人世间,找不到来处。在我的印象里,娘在时,过生日是一种美好的温暖的向往和期待。那时,物质不丰富,就是现在到处都是遍地皆是的面,也是很希罕的,有也是买不起的。但每过生日,母亲总会用她勤劳灵巧的手做出一碗米面,里米加了大蒜叶,放了猪油,还卧了两个荷包蛋。米面是把米磨成米浆,用一个铁做的框子,一张一张做出来,晒干。圣灵面吃起来不知道有多么香,那可能是人生最好的美味吧?我们兄弟姐妹每个人生日都会有同样的待遇,母亲忙碌完了,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有一种满足,有一种太阳一样的光辉。
那是母爱,人世间最美好,最纯粹,最圣洁,最无私的爱。我以为,我长大后可以报答母亲于万一,可是,我们错误地以为生命会像岁月一般永远,母亲会永远站在我们身后。谁知在一个你未知的日子,母亲最也听不见你的呼唤,你在生日的时候最也吃不到那碗母亲做的生日面。方明白一回首已是百年身的无奈与悲伤。既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山珍海味摆在你的面前,又如何能和母亲做的那碗生日面相比?一年又一年,那碗面吃了几十年,早已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早已血肉相连,只要活着,便扯不开。那是一种爱的滋味,也是一种生命的甜润。
人生中,有些选择是无可奈何,有些失去是命中注定。有些事,过去了,后悔无益;有些人,离开了,惋惜无用。人生,好多的情,扛不过岁月春秋;好多的人,抵不过关山路远。有些不快,别记得太清;有些不幸,别想得太深。事经历了,心就坚强;坎跨过了,心就敞亮了。
娘,我知道,世上没有不弯的路,人间没有不谢的花,人这一生能力有限,但是努力无限。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做一个心态阳光的人,做一个积极向上的人,用正能量激发自己,也感染身边的朋友,世界也会因你而精彩。你若光明,这世界就不会黑暗;你若厚道,这世界就不会凉薄。
我生长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物质匮乏,很多人的感觉是贫穷与苦难。其实,无论在什么年代,也无论在什么时候,生活中从来不缺少美好。就像西方一位著名的作家所讲的那样,我们的生活中从来不缺少美,缺少的是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同样,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生活中的美好从来也没有缺少过,缺少的只是我们那份对生活的感恩和对美好的发现。在我半个世世纪的人生中,那碗喷着香味,带着浓浓的爱意的油炒饭令我至今想起仍口舌生香。
我是父亲的满崽。我们乡下流行一句话:嗲(读dia,,指爷爷)一长孙,爷(读ya,指父亲)一满崽。意思是爷爷疼爱长孙,父亲偏疼满儿子。所以,在那个贫穷的岁月里,总有一个美差都是由我去做。
我老家益阳桃江是丘陵地区,到处是不高的山。山上长满各种树木和竹子。其中有一种树,叫茶树。茶树一到秋天,就会开花,同时果子也熟了。我们那时是生产队,队上的男女劳力就上山采摘。由于山里多刺,加上黄蜂不少,采摘茶籽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所以生产队采摘茶籽是看数量计工分的。比如采一百斤,计十个工分。所以,大家都很努力。我父亲,我哥我姐都是采摘茶籽的好手。
我记得那时候大家穿上草鞋,背上布袋和扁拦,头上扎个头巾或戴个帽子,把穿旧了的衣服翻出来洗干净穿在身上就进山了。厉害的,一天能采几百斤。有的茶籽大,有的茶籽小,有的茶子树肯结,结得让树身都弯了腰。一树就能采个几十上百斤,我偿叫做捡摞子风。每到采茶籽的季节,成了队上一些能人搞工分的季节。我们家也是。
每天都有人守在队屋里过秤。那时只有大杆秤。几个不能上山的,会打算盘的人就担任这个职务。看着茶籽一天天在队屋里堆成小山,我们小伙伴们欢呼雀跃的。有时还能吃到他们顺便采来的一些当时叫不出名儿的野果子,这可能也是我们当时最美好的希冀。
采摘季节大约半个月,采摘完了,茶籽放在队屋里放几天就开始分了。
按人口,按工分分到各家各户。因为这是我们一年要吃的油。一般来说,我们家可以分到一千来斤。分到家里后,就把地坪整干净,开始晒茶籽。因为晒簟不够,只能晒一部分在地上或分批晒。一遇下雨,大家就忙得麻雀子似的,尤其是急性子的父亲,急得脸上身上全是汗。收完了还要跑到劳力少或劳力不在家的人家里去帮忙。
等茶籽晒到皮裂开后,就可以捡茶子肉了。我们那时叫做拣木子。因为在我们那儿茶子也叫木子。这个活儿只能在夜晚或下大雨不能上工的时候。
拣(我们读gan)木子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活儿。大家一边聊天讲故事甚至唱歌吃零嘴,一边拣木子,大家搞一个大的竹盘子,将要拣的木子放在那里面,围坐一圈,把拣出的木子放在自己选的桶里蓝里或什么东西里。搞完,用量米的升子来量,展示自己的成果。
将茶子肉拣出来后,又在放到太阳下晒上几天。晒到什么程度呢?那时每每我看见父亲在晒簟里抓起一把茶子肉放在耳边摇晃。父亲说听到清脆的声音就可以去打油了。
而跟父亲去打油就是一个美差。这是我独享的。
打油要带一担干柴伙,挑一担茶籽,这两件事情我是做不了的,因为那时我还年少,像长在村子里的一棵歪歪的小树。没有什么力气。那么,我做什么呢?牵牛。
因为打油要先将茶子碾碎,然后蒸熟,再然后师傅把茶籽肉做成饼,然后才放进一个大的圆形用木做成的油榨里面打油。
要碾碎就需要一头牛。而这个牵牛到油榨的任务就非我莫属了。这也是我需要等待一年才能等来的一次机会。
于是,父亲挑着一担百来斤的茶籽,同时又挑着一担干柴,搞蚂蚁子上树。也就是选挑着茶籽走上一段,我在那儿牵着牛守着,一会儿又去挑茶伙。等柴伙挑来了,我又跟着茶籽走。因为茶籽比柴伙贵重,所以,我和牛总是人茶籽在一起。也有的时候,大哥或二哥恰好有空,就帮父亲挑柴伙,那就一次性到油榨。少了很多麻烦。
那时的油榨在檀树界老学校后面,离我们家三里地。后来,四行湾有一个油榨,是通过流水带动碾子的,不用牵牛了。但父亲还是带我去帮忙看担子。
茶籽碾粹蒸熟做成饼以后,就要开始打油。打油师傅打着赤傅,父亲也脱得剩下一块小褂子,开始打油。一根大柱子用一根粗大的绳子拴着,像庙里敲钟的一样,一下一下往油榨上的栓子上撞。刚撞几下,清悠悠的茶油便哗哗地往下流。
打油一般需要半天。打到一定的程度,已到晌午。便开始做饭。米是父亲带过来的,饭熟了,便用刚榨出的清油来炒。饭粒子黄澄澄的,每一粒上都有着那种茶油的清香,满屋子里弥漫着。那时候,我以为,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食品,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打完油,父亲挑着带来的两个装满油的灌子,我牵着牛稳稳当当地走在夕阳里。
看着父亲宽阔的背影,扎实的步子,我偶尔打个饱膈,想着母亲站在门口的期待和满足,兄弟姐妹们晚上呷油炒饭的那份快乐,我稚嫩的脸上泛起无限满足和美好的笑容。
虽然过去了几十年,茶油炒饭带 来的那份美好,那份期待,那份亲情,那份纯粹,一直成为我生命里最美好的记忆。每每想想,总会有一份清香弥漫在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