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事情过去了许多年后,王戈依然能够极其清晰地讲述那个下雨的早晨的所有的感觉。
在一九九八年春天的一次Party上他还向我们这些老同学老朋友津津有味地讲述了那个可怕的秋雨潇潇的自杀的早晨。那天,他娇美可爱的女朋友(他后来一直没有结婚)还流出了同情的泪水。我们这些离痴情似乎越来越远的男男女女都听得极其认真。他讲得极其缓慢,极其深切,也极其细腻,以至于他那娇娇的女友又落下泪来。当然那是醋泪。
王戈从小曼的肌体上滑下来后,小曼无语。睡去。王戈却老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即将天亮的时候,他朦胧睡去,又偏偏听见雨点嘀嘀嗒嗒地掉落下来。王戈反反复复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他像一个乡下穷婆婆一觉醒来忽然成了大财主,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好几次都抓住自己的头发猛扯。遗憾的是,每一次,他手里都抓着大把头发。而且小曼就那么平静地躺倒在他的身边。似乎很安详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是真的。一定是小曼骗我。但小曼似乎很安详地睡着,把背给了他。王戈辗转反复了好久,终于无法忍受那种莫名其妙的痛苦,将小曼扳过来,对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跟我说说吗?小曼说,你是怎么啦?先睡吧。王戈说,我怎么还能睡得着啊?小曼似乎醒过来,说,昨天,我跟一个同学去玩了:就是送我来的那个同学。一起到天子山风景区玩了一天。你知道吗?好刺激啊!你听说过天桥吗?我们坐在摩托车上从天桥上过,就像在空中飞一样。王戈说……(?!)那好险啊。如果你到了那里,你不想试试吗?王戈很想恶狠狠的说:我不想去那该死的地方!但王戈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咽了一口唾沫。过了一会儿说,就你们两个人?小曼沉吟了一会儿,说,是的。我想昨天赶回来的,可他不让。说今天送我。你要他送什么?又不是没车!何苦麻烦别人?小曼便莫明其妙地哭起来。泪不断地流淌。王戈急了,捧住小曼的脸吮吸着那些酸涩的泪水。
王戈发自内心地说,小曼啊,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牵挂你啊。你难道忘了我在家等着你吗?你怎么会忘了呢?小曼哭得更加伤心。王戈将小曼的头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脸,说,曼啊,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吗?内心里,他又是多么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啊!
此刻小曼就睡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王戈亲吻着小曼的眼睛,口中喃喃地说,曼、曼、曼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小曼的泪水又断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地涌出来。后来王戈想到了一桩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此刻的小曼一切都在演戏,一切都是昨天她和该死的杨伟导演的一场讽刺剧。而观众仅他一个。目的是想将他从精神上完全击垮。但他想来想去,觉得小曼没有这么深沉,那么就是说,一切都是杨伟的唆使和操作。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杀死杨伟的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可是此刻,王戈在小曼的泪水里竟不知所措,他只是说,小曼,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说要天长地久的吗?你说呀!小曼无言。只是使劲地摇着头。两个人使劲抱在一起。王戈似乎深怕小曼就此离去,而小曼似乎是不忍心将痴情的王戈丢下。因此,这次贴近的拥抱是极其真实而有些令人心碎的。这在以后,成为王戈永久性记忆。
后来,小曼复又睡去。王戈却没有一丝睡意。他的脑中老是浮现出小曼和杨伟在一起时的情景。他一直奇怪小曼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睡去,后来他的形象思维给了他一个很不好的启示:那就是昨天小曼太累了。想到此,王戈极其恶心。一下子明白先前对小曼说一切不予追究,而且他会忘记这个不幸的日子,是值得怀疑的。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故事说,古代有一个男人,外去经商,回来时发现老婆对他不忠,但那女人却不肯被休掉,于是央求他留下她,无论要她当牛当马也行。那男人答应了她。他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将一碗泼到地上的水收起来,但不能少。后来那女人上吊了。事情在过去了几百年之后怎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但他能忘掉使他蒙羞的那个夜晚吗?他毕竟还是一个男人啊!只是变得比那个故事里的男人虚伪些罢了。
王戈坐起来。天开始下雨。莫明其妙的雨一滴一嘀敲打在瓦片上。滴滴嗒嗒发出声响。极其清晰。王戈望着黑乎乎的窗纸,心中发虚。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只有J呼呼的风在撕扯着树叶。王戈扯开电灯。光惨白。王戈赤着身子,坐在已开始发冷的风中。他想从这场恶梦中醒来。他似乎已经呆了。他把所有怨愤都发泻到杨伟身上,他想去杀了那个该死的杨伟。
待到天亮,王戈怀揣一把水果刀走出了镇政府的大门。在出房门时,他下意识地将房门带上。他很小心,没有弄出声响。他不想弄醒小曼,他不要小曼看见血腥。他以为小曼睡着了,后来他才明白,他刚走小曼便起来了。因为在第二天他与杨伟的对立中杨伟提出了一个令他极期反感的问题:杨伟说,你不该将苏小曼反锁在房里。王戈看了小曼一眼,满是无奈和悲凉。他突然明白,一切都完了。已无可挽回。杀了杨伟也已无可挽回。他深深地感到了一种无奈和悲凉。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此刻他走进雨帘。雨很密。很细。很冷。王戈走出户外,来到小曼家对小曼娘说,有一件事我很难过。小曼娘听完,说,不可能。王戈说,我想宰了那个王八蛋。小曼娘说,别那么傻。王戈冲进卧室,在他们的书桌上端正地放着杨伟的头盔和包。杨伟宿在旅社里。王戈又追到旅社,但旅社的人说,杨伟已经走了。于是,王戈把自己扔进雨帘。雨丝里那把雪亮的水果刀闪着诡秘的光。王戈在风雨里奔跑了一阵子,然后将那把沾满水珠的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王戈似乎听见了自己的骨头撞在刀锋上的那声脆响。于是,王戈的眼睛开始迷离。他看见雨已开始变歪。象妖般在扭动着身子。他不知道天国的使者是不是已在召唤他?在这短暂的时刻,他陷入了对美丽往事的思考和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