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繁华花簪别入青丝,柳云清抬眸望着专注的宋于渊愁苦道:“不知化身商人途经那边境村落这种话术,村民是否会相信。”
宋于渊听闻,嘴角含笑微微抚平柳云清翘起的领子,“妉妉怎能对自己想的法子失了底气,不打草惊蛇,甚慧。”
柳云清半阖着眼,任由他披上皮裘长袄,“自打前次去涪阳州,知晓他们对修仙之人的畏惧之后,便琢磨着此行必定不能让村民惊慌,更何况州官也说那村落如今将鼠妖高高奉起,视作神明,甚至欲要将孩童祭祀。”
她再度抬眸,清澈的水眸里似透着光亮,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蹭进他的怀中,“还得是渊渊儿教得好,不然到现在我都不知晓凡人、修仙人还有妖物之间的矛盾,何谈思索这些法子。”
柳云清感受着来自宋于渊的温暖,下垂的嘴角也渐渐平稳。
初来这边陲州府之时,受州官招待,探出村落虚实,宋于渊便一直支持着她的所说,无论她说了什么,他便以简洁易懂的话术代她解释目的,如若没有他,单单是兄长那蹙眉担忧的模样,就无法通过这简单粗略的法子。
“渊渊儿?”
头顶传来带着浅笑的疑惑。
柳云清重重的点点头,她知宋于渊离家之时尚未成年,尚未有字。
可总是于渊于渊这般喊他,倒显得与旁人没有不同,她打心底不是滋味。尤其是看到师妹同他据理力争时,即便知晓二人关系,却也会在心底打翻了醋坛子。
柳云清微微仰首,“你不喜欢?”
问出这句话时,心底鼓声作响,她实在想不出有别的什么可以让自己没那么醋法子来了。
然而下一刻,身子被拥得更紧了,她听见带着笑意与满足的话语再度从头顶飘来。
“我很喜欢,妉妉,我很喜欢。”
大抵是真的很喜欢,才会让他连吐两次喜欢。大抵也是真开心,才会让她笑得合不拢嘴。
“岸之师兄,你看看我的指甲,在这在这,这个缺口,你都不知道,师尊可严啦。我好不容易找借口溜出来的,前些日子我指甲都给挑破了,师尊只瞧一眼就说继续。”
“这样啊……”
李思桉抱怨又委屈的高声话语以及陆岸之略显敷衍的回应从门外传来。
“岸之师兄,你倒是回头瞧瞧呀!”李思桉快步赶上的脚步声极其明显。
柳云清倾着耳朵听,却意外察觉到身前的人有一刹的滞愣,他深深叹气,满脸写着烦。
柳云清笑着伸手捋平宋于渊皱成浅浅川字的眉心,临行前,宋于渊便是看见李思桉矗立在宗门大门前才与其起了争执,最终还是柳云清从中调解,才让二人作罢。
只是李思桉依旧跟来了这件事让宋于渊难以释怀,就他与柳云清私房中讲得话来说便是:李思桉一来帮不上什么反而拖了后腿。
柳云清想,二人从小青梅竹马,平日关系看上去也不差,估摸着是上回涪阳州东躲西藏让他记着了。
可她转眼又想,涪阳州思桉师妹的作用何其大,先是作曲增加威力,又是破除陷阱,东躲西藏也不让兄长于渊分心。
反观她,倒显得多余了。于是,柳云清当时摸摸鼻子不说话。
现在柳云清看着好不容易揉平的眉心,在他的双颊扯出小小的笑容慰劝道:“思桉师妹来都来了,想着琐事只会徒增烦恼,开心点。”
宋于渊苦笑深呼气,将脑袋搁在她肩颈处,不情不愿的闷哼之际,门被敲得砰砰作响。
“师姐,好了没啊?”李思桉在外催促着。
柳云清顺了顺他的发丝扬笑轻声道,“好了好了……”
宋于渊舍不得般的将她箍在怀中,灼热的气息柔软的触感落在颈侧,少许时刻才松了怀抱,柳云清目光嗔怪地投向满脸无辜又暗藏狡黠的宋于渊,她伸手理了理领子才开口回应道:“好了好了。”
门打开的刹那,顺着李思桉的笑颜,将二人不同往常的装扮收入眼底,耀眼十分,是与平日形象相悖的翩翩公子与富家千金模样。
柳云清回首望了眼那眸里不加遮掩放着冷光的宋于渊,叹息之余心中难免沾沾自喜,相比之下,她还是同一炷香前的想法一致。
这等富贵衣着便是为宋于渊量身打造的,矜贵又乖张,尽显英姿华贵。
殊不知,华丽衣冠衬得几人容光焕发,站在那便像极了家财万贯又饱读诗书,清贵又高雅的富家子弟。
州官从远处眺望,见此景也不禁感慨,金装玉裹玉质金相。
雪子从天幕徐徐洒落,分明不畏寒暖,柳云清还是朝内拢起皮裘,她往前几步轻扶木栏,感慨万千:“又是一年雪季。”
不知姜家兄弟如何,不知涪阳州如何,不知粮草可否度日,不知来年是否能有好收成。
可感慨之后只剩叹息。
“修仙不可插足凡间事,人各有命。”陆岸之看出了柳云清的心事开口慰藉道。
“嗯,我只是在想,”柳云清伸出手,雪子在手中化为水滴,“我倒是与凡界冬季颇有缘分。”
“各位仙人尊安,在下沈秋,衣裳可满意?”迎面走来肥头大耳的男人深深一拜。
而后探头笑得谄媚,他的目光隐晦的打量着四人身上的衣物,满满的自豪感,“这是州官吩咐我们商会连夜赶制的,瞧这面料,瞧这皮毛,皆是上上品呐。”
“确实,边陲州府也有这般好的料子,实在不同凡响。”李思桉抚摸着袖间的布料夸赞道。
可沈秋是何许人,在商场摸爬滚打数十年,奉承讨好官场无数自诩清高之辈。他一身本领里察言观色做得是炉火纯青,不然让仙人身着他商会做成的衣裳这种好事怎会落在他的头上。
方才他只是这么一瞥,就晓得这小妮子话中有话,这‘不同凡响’四字落在嘴边,他却听出了妒与怨。
“承仙人谬赞。”沈秋可不傻,仙人如何想岂是他能随意点明的,他可不愿赚点名声赔了命。
沈秋脸上笑呵呵,故作犯难模样,手指伸到帽檐之下挠着头,“奉州官所托向各位仙人谈谈商队,小人才疏识浅,仙人不要嫌弃才好。”
话音刚落,沈秋便见木栏旁靓丽清美的一男一女谦逊摆手,那神情目光,甚至摆手频率都一致。
原本他还以为这两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哪知从房内再出来位青衣白裘的仙人,默不作声将那位女仙人的手牵住,护在手心,目光冷冷地瞥向他。
盯得沈秋瘆得慌,下意识觉着这位后来的仙人是看出他险些脱口而出,夸赞前头那两位仙人般配的事情来了。
他讪讪地笑笑,忙伸手作出请的姿态,“小人命人做了一桌宴席,我们边吃边谈,得知仙人不进凡品,小人从远房修仙的亲戚那拿了几壶灵酒,还望仙人赏脸。”
“……”
“去去去!”
柳云清尚在斟酌时,李思桉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她侧首看去,只见李思桉捂住肚子,望向她的目光颇有几分委屈,嘴里嗔怪道:“你们个个辟谷,倒是顾及顾及尚在炼气的我呀。”
柳云清方才后知后觉想起思桉师妹还需进食,她连忙对沈秋道:“让沈掌柜破费了,劳烦沈掌柜带路。”
沈秋躬得更深了些,请人的姿态放得极低,脸上笑呵呵的,“客气客气。”
三人紧随沈秋,唯有李思桉踱步在后,目光似有似无落在木栏外的远方。
良久目光收回,三两步追上走在前面的三人,拉住陆岸之的袖子将人脚步生生放慢了些,她压低声音道:“岸之师兄,走慢些,你在他们之间放光彩了。”
“什么意思?”陆岸之不明所以道。
“说你榆木脑袋,果真不错。”李思桉昂首示意着眼前那缠绕着的双手,“喏,你还不算放光彩呢?”
“……”陆岸之盯着那处,像是赞同般颔首,眉头微不可查的蹙起,带着道不明的情绪喃喃道:“这般着实不便。”
李思桉嘴角上扬挑眉点头,手心将袖子攥得更紧,往陆岸之身侧靠近,昂首笑道:“所以你还是安安心心同我一并走,还有个照应不是?”
陆岸之目光瞥了眼李思桉,嘴角浅浅勾起,平声道:“思桉师妹总爱说笑。”
李思桉听此秋眉微蹙,嘴唇微张正欲再说道说道陆岸之这句‘说笑’,那晓得陆岸之步子猛的加大,将她一拽险些跌倒。
她颇为不满地看向面露歉意的陆岸之,他难得轻抚了下她,顺口解释道:“步伐太慢,师妹在等我们。”
李思桉抬头一看,果然瞧见柳云清顿住脚步,正满面笑容目光狡黠地看向他们,手中还拼命摇晃着宋于渊的手指,那分明是一副看见稀奇事迫切分享的模样。
李思桉转向陆岸之,闷闷地嗯了一声,流转间眼神的不悦不明而喻。
哪晓得陆岸之却放下心,疾步朝前去,不悦的神情转化为呆愣,她顶着柳云清那惋惜的目光无奈长叹。
柳云清随沈秋沿着弯弯绕绕的长廊,撩过青灰墙角,丝竹之音踏地之声传来。
果不其然,远远能瞧见,窈窕身姿丝绸飘舞。
恰逢沈秋回首,她看见那恭敬笑容下的沾沾自喜。柳云清明白,如此宴席向来是他们的待客之道、最高礼遇。
她也不好像在涪阳州那般,驳了沈秋的好意。柳云清回首瞥了眼陆岸之,见他仿佛思绪万千,并未在意这歌舞升平,便朝沈秋莞尔点头。
沈秋眼睛瞬时睁大,像是得到了宝物般,扬眉吐气兴高采烈。
“这京都云韶府的班子不大入眼还望仙人不要嫌弃才是。”沈秋入门乐呵呵道。
“京都?”柳云清道,她若记得不错,这离涪阳州有段距离,而涪阳州到京都快马加鞭也需五天五夜。
“是是是。”沈秋笑得更开了。
“思桉……”
柳云清听到细微小声却抑制不住兴奋的招呼声,顺着声源望去,瞧见那人憨笑着注视李思桉。
柳云清惊讶抬眉惊呼:“刘知越?”
“柳师姐!”刘知越流转目光扬手打招呼。
然,他的目光移动,像是看到什么惊骇之物,定睛之时瞳孔睁大。他那番兴高采烈地模样瞬时平稳,昂起的屁股也缓缓垂下,他起身作揖沉稳道:“云清,许久不见。”
柳云清虽奇怪他前后情绪变化,但这句称谓倒她更自在些,毕竟最初相识便是她欺他为先。
在刘知越一一向师兄师姐作揖之时,柳云清率先朝他走去,挑了个近些的位置就坐。
二人间虽隔着宋于渊,但仍自以为的窸窸窣窣轻声细语的搭腔。
柳云清探首意欲搭话时,顺嘴吃了颗宋于渊递到嘴边的灵果,含糊道:“你怎么在这?”
“这是当时孙子昂捅的篓子,”刘知越探脖压低声音道,“宗门派我说明情况,协助除妖。”
“孙子昂?”柳云清蹙眉喃喃道。
“此时闹得大,他被送去了执法堂。”刘知越话语中带着几分担忧。
方才还在回忆的柳云清灵光一现,想起初识刘知越时他曾前往凡界处理过一件事,她试探道:“鼠妖?”
刘知越重重点头:“诶,对,就是那件事。”
“你不是说被小门小派给……”
刘知越打断,“哪晓得那只小鼠的爹妈不是一般妖啊,等等路上再细说。”
柳云清嘴里抿着宋于渊递来的瓷杯,听闻眨眼表示赞同之际,被萦绕在舌尖的酒香惊艳,清甜润喉,醇香不烈,她睁大双眸,向宋于渊投去了困惑的目光。
这灵酒说不上是佳品,但在修仙界也能作为待客之物,实在不像是如沈秋所言是一介散修能酿得出的。
此时埋头吃喝的李思桉也发现了这酒的妙处,她吧唧两下唇,诧异道:“咦?这灵酒?不像是散修……”
或是担忧自己年岁太小,说得话不成分量,李思桉截断话音又抿了两口确认。可随着半杯清酒下肚,李思桉再未发出疑虑,随之却是她灵动的眸光变得越发的沉着。
“这沈老板也是这么和你们说的?”刘知越一口饮尽杯中清酒,畅快一声后瞥了眼正与陆岸之侃侃而谈的沈秋,道:“这哪是从远房亲戚那得来的,分明是这州府富得流油,从哪个宗门那高价买来的。”
金银兑灵石,可想而知不是一笔小数目。放眼望去,桌上皆是价格不菲的美食。
果真是,人各有命。
刘知越神情并茂,并指在半空飞舞像是要绘出一副图像,“你还真别说,别看这里寒冬侵袭,可人家的官道可是薄薄的霜都不会留下,还有我们要去的那个村……”
倏的,刘知越猛地噤声,他眼神朝旁瞥了瞥,耸耸肩拿起桌上的灵果塞进自己的嘴里。
柳云清立即理解了他的意思,脖子才扭了一点,就听到沈秋的声音:“柳仙人。”
沈秋揉搓着手掌蹑手蹑脚的尬笑道,“那,我们就开始说说商队的事情吧?”
柳云清顺着局促的沈秋,目光落在身后莞尔的陆岸之脸上。不必多想也能知晓,沈秋起初应当是将陆岸之作为主心骨,同他谈论商队详细。现在来到她身旁,应当是被陆岸之提醒了一番。
柳云清点点头,“好。
商队一事,对于李思桉这样活泼的丫头来说,确实寡淡无味。柳云清余光总能瞄到她百般无聊的小动作,吃饱了揉肚子,手指跃跃欲试学着舞姿。
所以,无趣到顶点的李思桉,悄摸摸带走不情不愿的宋于渊一飞上天倒也是情理之中。
宋于渊从来到这座州府时就知晓,这里是何处,不远的远方又是何处。因而他即便心中不乐意,但还是同李思桉一并出来。
踏破云层的霎那,万家灯火收入眼底,也能远远眺望到那丛林背后那一片荒芜。
“于渊,看见了吗,那是我们的故乡。”李思桉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带着无尽乡思。她于空中俯瞰,远远瞧见那丛林密布的边界,丛林的另一面,是生她养她的故土。
“嗯。”宋于渊漫不经心的回应,他的目光落在李思桉略显悲伤的神情上。
李思桉苦笑,“见到沈秋挥金才知晓我们为何败得那般惨烈,也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她的目光逐渐凌厉,死死盯着那瞧得不明确的家乡道,“乘风传扶摇而上,再不做被欺辱的弱者。”
她回首,秋眉蹙起,不可思议道:“你在笑什么?”
宋于渊掀了掀眼皮,眼底意味不明,眉头微微上挑,淡然道:“讥笑罢了,讥笑那不符事实的想法。”
李思桉连连摇头,她企图靠近宋于渊却被阮与剑刃挡在外处,她急迫道:“不是的,如今你拿到了漩溟剑,而我拿到了袅袅。就差一步,只要你帮我,我们一定可以……”
李思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发现宋于渊神情淡然,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深沉如海波澜不惊,凝着疏离与冷淡。睥睨漠视,仿佛在看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她攥紧拳头,看向宋于渊的目光灼热又坚定。
她将鬓边的青丝别在耳后,顺着发丝拔出银钗,银钗顺着脸庞滑至纤颈,若有若无的触碰着展现着,她气呼呼地嗔怪道:“云清师姐的金步摇很漂亮,可这只银钗也不错不是,于渊你见色忘友,是不是忘记了你答应过舅舅,会帮我的!”
宋于渊颀长身姿轻微晃动,瞳孔猛的一沉,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投向李思桉的眼神冰若寒霜,僵持片刻,他阖眼叹气不耐烦地点头。
李思桉这才颇为得意地将银钗别了回去,哼声道:“我让你变强,你怎么老觉得我要害你呢,不要老是一头扎进情情爱爱里,你变强了也能保护云清师姐了不是?”
宋于渊闻此缓缓睁眼,眸光黯然,心事沉浮,唇角扬起,笑得肆意又张狂,别有深意的感叹:“是啊。”
李思桉看着宋于渊这幅模样,心中升起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抿嘴低眸时瞥见柳云清倚着木栏莞尔一笑,她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喏,师姐出来了。”
几乎是立即的回应,“嗯。”
明明只是极其简单的应答,却与方才的感觉完全不同。李思桉心有所感地回首,瞧那昳丽的半张脸庞溺在清冷的月光里,镀上层层柔光。
方才的异样感烟消云散,李思桉讶异察觉原来温柔也可以具象实体化。
原来,爱一个人时是这般模样。
在沈秋讲完唯恐自己说多错多,赶忙找了个借口退开了之后,柳云清踱步至木栏前,探首瞧见宋于渊李思桉于夜空之间谈笑自若,丝毫看不出这二人临行前因意见相斥而争吵过。
“怎么?”陆岸之手指捻着未画完的符咒,矗在门柩旁问道,“笑得如此开心?”
柳云清笑吟吟地回望,也将大快朵颐的刘知越收入眼底,心中满足感更甚,她反手撑着木栏昂首道,“没什么,就觉得,这样挺好。”
三两好友,唯一爱人,皆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