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云清被百昭关在小阮山炼丹的那段时日里,灵冢被长老们施法关闭,所有弟子因拿到自己的本命灵器沾沾自喜相互切磋,柳云清被关了多久,小阮山外就热闹了多久。
陆岸之被虚境道尊催促着闭关,在闭关前来探望过柳云清,原本面色沉重的一个人在看到柳云清灰头土脸从炼丹炉后探出脑袋,用求救的目光看着他时便忍俊不禁,最后在柳云清不舍的目光下离去,在虚境道尊护阵下闭关。
宋于渊因古剑漩溟剑被巍岚道尊收为亲传弟子,以漩溟剑借给巍岚道尊研究为交换,看到了巍岚道尊和风容与花自来的终章——十八学士。
而李思桉因袅袅在弦菀山的地位扶摇直上,只是被白舟道君天天追在屁股后面练弹技,还被迫加了许多雪白的衣裳。
某天,柳云清捻着成品得意洋洋时,透过黑黢黢的丹药看到了默不作声一袭白衣的李思桉。她呜呜作响欲哭无泪,依依不舍的将五颜六色的衣裳及饰品托付给了柳云清,让柳云清定要帮她偷偷藏着。最后被追到小阮山与柳云清闲聊五句的白舟道君抓了回去。
“欸,赶紧的,磨磨唧唧。”
柳云清抬笔不过一瞬,耳边就传来催促声,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半躺在草垫上叼着刚送来的灵果的潘普。
百昭下了结界专门针对宋于渊一人,唯有宋于渊无法进入小阮山。一旦宋于渊离小阮山一里距离,百昭就会出现在他身前,紧接着二人剑光火影打得不可开交。
那时柳云清处于炼丹关键,只是微微抬首,稍微沉迷了这意料之外的光景,丹药便过了火候废弃了。待她能看清是什么时,已经是于渊负了伤被巍岚护在身后与百昭商讨的时刻了。
后面柳云清便与百昭怄气了段时间,接着便有潘普送花笺来。据说潘普是被宋于渊在被百昭打伤期间打服的,为了有朝一日超越宋于渊,正忍辱含垢受宋于渊教诲,还被逼迫来传信。
但依柳云清来看,他不仅不是被逼迫的,且这日子过得还很舒适。
“赶紧写,我送过去他才愿意再同我探究剑法,”他咬了口灵果,汁液沿着下巴险些滴落时被一擦而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论长幼尊卑,柳云清皆在潘普之上。只是每当她拿到花笺就开心的不得了,每每都拿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日子一久,潘普也就从战战兢兢到理所当然
柳云清将毛笔在砚上磨了磨,故作轻巧地问道:“信上说的从民间带来的糕点呢?”
潘普轻快的脚陡然顿住,不敢再抖,他眼角下掩,支支吾吾道:“呃……”他立起身子,手指在灵果上紧张地抠弄着,底气不足试探道:“总之你也不能吃,算了吧。”
“灌入灵力便能浅尝,潘师弟这都不知晓?”柳云清提笔在回信中描下一撇,心中憋着坏,眼角一挑,“况且于渊请愿不易,还能想着带糕点于我,我自是要尝尝回应他的。”
“……柳师姐。”潘普一副为难的模样,眼神左右飘忽,“在……在……”
“是师尊拿走的吧?”
“嗯?”潘普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好啊,潘师弟竟是双面人,墙头草。”柳云清不禁鼓掌,“倒是我怠慢了你这位督察者。”
潘普不自在的挠耳后抱怨:“柳师姐!我也不容易的啊!为了进来百昭道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怎么敢反抗她啊……”
柳云清细细捋平翘角的信纸,笔下文墨不停,故作从容问道:“听说于渊前些日子受伤了?”
潘普心里有愧,一听柳云清这般问,嘴比脑子快,“啊对,据说是私自去凡人界,负伤回来又被罚了五十鞭。”
不曾想到这个缘由的柳云清指尖一颤,汇于笔尖的墨疏疏朗朗洒落在信纸,她眉间拧成一块,“私自,去凡人界?”
潘普手中的灵果已然不成果样,满手的果汁,他抖了抖手看到柳云清一副惊讶的模样朝他看来,私自二字极为高声,他连连点头:“嗯,听在场的同门说,大家都汇集一团切磋,然后树下的宋于渊一下子就不见了,那御剑之快如电火行空,只能看见漩溟剑的尾巴。”
潘普神情龙飞凤舞手脚共用,形象地还原场景,紧接着语气瞬间低落,“结果血迹斑斑的同陈师兄的队伍一并回来……”
“血迹斑斑?”柳云清下意识出声打断,见潘普投来小心局促的目光,摆手示意继续。
“伤好后巍岚道尊便让陈景师兄带着他一起完成请愿去了。”潘普迟疑了会儿,又道:“陈景师兄为他求情,奇怪的是,他说是宋于渊救了他们。原本百鞭的惩戒才变成五十鞭。”
“是因为我们掉进妖物设的陷阱里了。”
“思桉师妹。”柳云清招呼道。
李思桉轻快地走到柳云清身旁,对柳云清挪动手臂遮住信纸的模样了然于心的挑眉,“正好听见你们在讨论这件事,我当时也在场,同你们讲讲。”
她为自己盛了杯花茶,“那时妖物满目猩红,陈师兄担忧它暴走伤及百姓,急速追赶,哪知是妖物的假像,只是为了将我们引进迷雾重重的林中用障眼法迷惑我们。”
李思桉抿了口花茶,为花茶清甜口感惊艳,赞许的目光投向柳云清,摇头晃脑继续道:“那陷阱里不知哪来的恶毒阵法会不断抽取元气,当时我的眼前都出现走马灯了,身边同门都坚持不住有晕厥抽搐的,最重要的是那个陷阱深窟底下都是已经断了气的修士,可吓人了。”
潘普缓缓坐下听得入迷,加之李思桉身临其境的神态,忍不住探出头倒吸口气惊讶:“抽取元气?”
李思桉对着潘普肯定的点头,转头又对柳云清道:“听说可能和我们之前遇见的那四人有关。”
她恐怕柳云清不记得,细数道:“就是那个绿衣服的,一个老头,一个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女的,还有操作小人菩萨相邪魔心的男人。”
菩萨相,邪魔心。
柳云清知道她说的是谢长衍。
谢长衍,那个古怪的人,喜怒无度变幻莫测,偏生有着悲悯万物温柔的双眸。
他为何会喊妉妉,又为何当时能夺取他们的性命的他只是放下手帕离去。
“究竟在谋划什么阴谋?”柳云清摸不透他们,但知晓是极其危险的人。
“长老已经出手调查,用太上长老的话就是:那四子修为不高,遇见速速缴杀。”李思桉比了一记手刀作斩杀动作。
潘普自四人出现起就听得糊里糊涂,终于出现他能插上的话,憋不住说道:“太上长老也就只是说说而已吧。”
太上长老,曾经阮山宗大难后幸存的长老弟子,作为阮山宗老人给个头衔高高供起,同柳云清一样,只是个中听不中用的,并无实权。
李思桉不可置否的耸肩,“总之多亏了于渊,我被撤了下来,现在就是日日被师尊催促着弹习。”她一饮而尽长叹中满是思念,“要是岸之师兄在就好了,已经三个月了,他怎么还不出来啊。”
柳云清见此失笑出声,她算了算日子,安抚提示道:“快了,或许还能遇上兄长的生辰,恭贺之礼可以备起来了。”
李思桉听见她笑,羞涩带着嗔怪指着被遮掩的信纸一副‘你不也一样’的调侃模样,最终在相视一笑中泯恩仇。
她黏着柳云清故作正经模样,“奉百昭道尊之命,来取四十九粒丹药。”
柳云清诧异,“我师尊让你来取?”
李思桉点头,也知晓柳云清疑惑之处为其做出解答:“嗯呢,百昭道尊与师尊共处一室,正拿我们来作比较,虽说气氛不大好。”
“啊……”柳云清有些挫败,毕竟先前百昭还是拿她同陆岸之竞争,如今倒是同小她许多的师妹作比较了。
李思桉接过眼角略显落寞的柳云清递来的丹药囊,临走前眨了眨眼提醒道:“哦对了,百昭道尊说丹药炼成,结界已经撤了,我来的路上正瞧见于渊在柢桎峰不知作甚呢。”
李思桉刚踱没几步,便再度回首挤眉弄眼示意上空道,“哦哦,看来某人已经得到消息了。”
柳云清顺着她的偏头朝碧空望去,那人一袭玄衣踏着寻常灵剑含情脉脉凝视她。
二人四目相对挪不开视线,眼中的欢喜都要将小阮山淹没,潘普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咳,那师姐,我就先走了。”
路过柳云清时,他顶着宋于渊嗜人的目光,头皮发麻,硬撑着倾身在柳云清耳畔边轻声道:“师姐拜托可千万别告诉宋于渊糕点的事情……”
柳云清目光并未移到他身上,听言点了点头,潘普得到答案后迫不及待跟在李思桉屁股后面走掉,他实在经不住宋于渊骇人冷眼的降临。
宋于渊步落在小院的瞬间,便与草木清香的纤细身肢撞了个满怀,低眸便能瞧见日思夜想的面容正笑吟吟的望着他。
心底像是被什么填满,满足又欢愉。正如很久很久之前,一方院落,寒光倾泻,微风拂过,树叶婆娑,他于晦涩古籍中抬首,恰巧那款款深深的美目和霎时勾起的朱唇撞入眼帘时一般。
宋于渊嘴角才弯起一丝弧度,胸前猛的传来阵阵痛感,他吃痛的倒吸口气,见眼前人砸完环胸愠怒责备:“你怎么又不听话?又受伤?好好讲你不会听是吧?非要我动手!”
宋于渊一边眉梢微微挑起,眼底净是笑意,伸手要牵她的手,却被狠狠拍开,他再度勾了勾手,柳云清微微侧身躲过。
“师姐……”
宋于渊倾身贴近,柳云清别过头不理会,可小指却诚实地被人紧紧勾住。
“云清……”
声声迷离又暧昧的呢喃,藏匿着指尖缠柔,指腹揉触,掌心相依。
“妉妉。”
柳云清耳畔一阵酥麻,是宋于渊故意在耳侧厮磨沉声。
她迷蒙地眨眨眼,心中升起点点困惑将目光投向宋于渊。
他眼里似雾凝聚,只倒映着她一人,幽深黑亮,“我现在如此叫你,你可愿意?”
温柔侵袭着耳畔,柳云清心底掀起波澜,心悸浪潮将她淹没,望着那双黑眸,她深陷其中缓缓点头,不知不觉间嗓音打颤又娇柔,“嗯。”
面对眼前真挚而粲然的笑容,柳云清握了握贴着手心的掌面,她凑近几分,目光炽热:“听说凡人男子皆有字,于渊你的字呢?是何字?”她顿了顿,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我也想同旁人有别,不一样的唤你。”
宋于渊微微愣怔,投向柳云清的目光充斥着她看不懂的情愫,唯独能读懂的是那淡淡难以捕捉的哀伤,可他的声音却温柔至极:“彼时我尚未及冠,父亲未曾给我冠字,你想如何喊,便如何喊。”
“嗯,那便……”柳云清坏心眼的凑近耳垂,字字延音:“宋……郎?”
良久没听到回音,柳云清红着耳畔试探的朝上看去,只见宋于渊幽黑眼底惊涛骇浪,灼热又情深,见她望来,他别过脸失笑,满是宠溺,“你真是……”
柳云清娇笑出声,视线不曾在他脸上挪开一分,望着他清俊的侧脸,嘴角渐渐平缓。她看不懂无心失言所引出的那番情愫,却也能猜到几分,那是往昔的阴霾。她望着微红的耳垂,柔和的线条,轻抿的薄唇,心想,她这般出阁的举动是否驱散了些那挥之难去的阴晦。
心底生出些许不安触动着情绪,眼前却蓦地被月出花枝蝴蝶金步摇挡住视线,垂落的小蝴蝶像是紧紧缠绕,争艳起舞,惊艳之余她听见宋于渊柔情缱绻的声音。
“凡人界的男子常将簪子送于心仪之人作定情信物,我从凡人界来,便也想遵守老祖宗的规矩。”
柳云清眉梢皆露着欣喜,不难察觉捻着步摇的手指发白又微颤,不知是难为情还是紧张,就连所牵着的那只手都冒出浅浅薄汗,隔着些许距离都能感受到身前人,心乱跳个不停,按捺不住。
然,她又何尝不是。
柳云清接过那只别致精美的步摇,真挚道:“我很喜欢。”
“只不过……过于靡丽华贵。”柳云清眉头愁蹙,看向不知所措的宋于渊,半响才狡黠地笑,暧昧又轻声:“那便等大日子再簪好了,比如……我们的成婚之日。”
倏的宋于渊脸颊浮上显而易见的红晕,即便迅速用灵气施压下去,可还是被柳云清抓住。看着柳云清那张得意洋洋得逞的笑容,宋于渊无可奈何叹气。
脑海深处顺势涌出段段回忆,七情树叶,红绸在侧,潺潺流水,旖旎缠绻。
成婚吗。
应该能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