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光洒在小阮山梨树间。
筑基确实不需要多少睡眠，夜半，柳云清就被偷跑进屋内的月色唤醒。
不知为何翻来覆去再难入睡，见月色清泠，索性翻身下床就出了门。
房门被拉开的瞬间，她与院内恰好落地的人来了个对视。
四目相对，又是熟人，气氛有着道不明的尴尬。
柳云清见他俊美的脸上难得露出窘态，笑着扬起手，“月色迷人，师弟也是来赏月的吗？”
语毕，她整个人凝在那。
她忽然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尴尬，她怎的就偏生问出这句，赏月该如何才能赏到她的院子里来。
不过，这夜半三更，他是有何事吗？
正当柳云清想询问时，她瞥见那不过几尺远的少年，月色照亮他弯起的眉目。
一阵微风拂过，携着点点梨花，掠过少年的青丝，向她扑来。
带来了梨花的清香，亦带来了一道柔声。
“嗯，”他看着她，缓缓道：“月出皎兮，劳心悄兮。”
柳云清不解，这中间分明略过两句。
应当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倏忽，她怔愣，只觉耳畔烫得慌，就连心底也不平静了。
一时静谧，二人相顾无言，心底皆打着鼓。
劳心悄兮……
柳云清心底默念着，悄悄抬眼看他。
可见他面不改色，感知着耳畔的温度，她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他夸得或许只有那皎洁的月亮。
二人无言，眼看再不说些什么，这气氛便要尴尬到极点，于是她脱口而出，“你怎么得了空闲来我小阮山？”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佩服自己，找话题向来找不对口。如今这个点，哪怕是空闲，于情于理都不合时宜。
柳云清心中正暗暗责备自己，眉头不知不觉紧锁，幸而随即温和而低沉的声音抚平她的眉眼。
“被梦魇惊扰，”好似觉得声音有些低哑，他顿了顿，继续道：“出来散散心。”
柳云清闻言注视，此时才发觉宋于渊的眼下有些乌青，她刻意凑近了几分，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于渊师弟竟会被梦魇困扰，恐怕是不得了的噩梦吧？”
宋于渊凝视她，瞧着她沿着台阶漫步而下，一步又一步的靠近自己，他漫不经心地应声道：“嗯。”
柳云清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宋于渊不止是眼下的乌青，眼圈更是微微发红，炼气期的修士仍需休憩，他这般模样却好似许久没有歇息过。
“你……”柳云清欲言又止。
那泛红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她，明明是在等待她的后话，她却莫名觉得可怜极了，心中尚且明白这思绪不对劲，因而眼神躲避，往下看去，却落在上下浮动的喉结间，两道红晕终究还是浮上脸颊。
柳云清撇过头去，直至落下的两鬓青丝遮掩住红晕，她才故作从容接着道，“近日可是常做噩梦？”
“没有。”宋于渊道。
柳云清眉头微皱，心想眼下那般乌黑，应当不会是看错了，她抬眸，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他微红的眼眶装着双柔情的黑眸，仅仅是凝视，就差点让柳云清陷了进去。
“潘普他们……”
宋于渊没有讲完，注意着柳云清的神情，见她从一刹那的迷茫中清明，才继续道。
“前去清律堂领罚，被执事加重了责罚，已休养了半月，看样子应会有月余下不来床。”
想必应是她的身份才让执事加重责罚，未曾想到这个结局的柳云清，回想当时的情景，略微惆怅叹道：“这样啊…”
没有幸灾乐祸的情绪或许在宋于渊的预料之中，但柳云清低眉愁苦的模样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柳云清低眉抿嘴，露出一抹苦笑来，“其实他们说得也对。”
“我确实，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她将青丝撩到耳后，想着从前的自己，“可却没有担起应有的责任。”
她明明是一宗千金，却一点也没有贡献。
她无力苦笑道：“好不容易有所长进，却贪心的觉得还不够，明明……”
落在她身上的，已经是最好的了。
最强的医修师尊，最好的灵丹妙药，最丰富的药草资源，以及最高的身份地位。
柳云清忽然觉得自己说出这番话，好像是占了便宜还卖乖，有些讨嫌，正欲要扯出笑容为自己找补。
而此时上方传来一道声音，她抬眸望去，只见那人眼神真挚而赤忱，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说，“得之坦然，失之淡然。”
“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师姐，修仙在于缘，所得所获，在冥冥之中自会有付出，有因有果，方能大成。”
“无需急于一时，”接着他说的极慢，眼睫颤动，好似有些感叹地道：“活在当下，开心就好。”
柳云清一怔。
所得必有失，因果循环，这明明是所有修士皆懂的道理。
她却迷失了。
以前她不修炼，因此惨遭毒手毫无招架之力，这是因与果。
而如今她入定也无法破镜，或许是重生带来的失。
但修为能涨，破镜也是早晚的事，她不该如此急于一时。
柳云清茅塞顿开，心有感悟，眉眼带笑道，“谢谢你于渊。”
宋于渊愣神，随即笑出声，颔首道，“嗯。”
柳云清面上那层乌云散去，换上如阳光般明媚的神情，她边学着曾经看到的姿势比划边说道：“曾见过师弟的剑气，纵横捭阖，十分了得。你是为了什么而修炼的呢？”
柳云清记得，宋于渊是只身来到阮山宗，无人指引，无人推荐，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愿意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来到世外的宗门求学。
不会是求长生不老吧？要是没找到阮山宗，或者没人收呢，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闻此言，宋于渊笑意敛然，面色渐渐淡然，有些出神，半响才道：“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开心。”
他说得从容，言辞之意亦是图欢图乐。
可那双眸子黯淡得让柳云清心下一窒，她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她分明看出了苦楚与勉强。
宋于渊手心漫出汗来，正如梦魇惊醒时一般，他以为又是冷汗，正要施法生几分暖意来，却感觉手心不再冰凉，亦不需绽开火花就能自发暖意。
他攥了攥手，原来只是细汗。
他看向云清。
柳云清见宋于渊低眼又抬眸，四目相对，他嘴唇翕动，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她听不清楚。
柳云清眉目因好奇而扬起，身子凑近了些想要听清楚，轻哼道：“嗯？”
宋于渊没有答她，嘴角擒着笑，微风摇曳梨花携动青丝。
柳云清不多做纠结，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只是凑得有些近了，她才发现，原来少年般的师弟竟比她高出一个头。
她眨了眨眼。
这个高度，她好像正好能投入他的怀中。
意识到自己浮想翩翩的柳云清，颇为羞臊，毕竟师弟的目光尤在其身，她心虚地抿着嘴，恐怕他看穿她跑歪的思绪。
她首先避开目光，转身再抬头，见月色清泠，依然皎洁。
月亮圆盘模样，正如她近些日子老捣鼓的石臼，那些个物什表面估计都被她磨去了一层。
先前被逼着手磨药草亦是有捣鼓石臼，生活像是被药草淹没了，就连她的屋内也都是草药香呢。
索性如此她才能回到小阮山，就闻到属于小阮山院落间的药草芬香，还能轻松她一天的疲惫，起到了安神的效果。
想到此，柳云清深吸一口气，浅笑。
猛的，突然想起屋内正好有安神的草药才对。
她有些激动，目光再次转回，如雕刻般俊美异常的侧脸落入眼眸，好似感应到她的目光所至，那人回头。
“等我，我给你拿个东西。”
柳云清落下这道话，小跑进屋内。
少时，她拎了个月白的香囊跑出来。
香囊挂在空中摇曳，柳云清伸出手垂在宋于渊身前不远处，她神色有些为难，像是在讨好般说道：“可惜没有黑色的香囊，要不你先凑合凑合，下回我再给你整个黑色的？”
宋于渊接过香囊，紧紧攥着，又怕将它捏坏而松劲，他郑重地揣进怀里才道：“谢谢师姐，我很喜欢。”
柳云清对他一系列动作颇为受用，心底蔓延开一丝她尚未察觉的甜蜜，嘴角浅笑，声音亦是前所未有的娇嫩：“里面有安神的草药，你放于枕下，可能会好入睡些。”
宋于渊含笑点头，她接着道：“只不过少了一味药，恐怕效果没那么好，过些日子我再去漆巫山瞧瞧，到时再送个黑色的。”
宋于渊凝视她，迟迟没有回话。
柳云清微微探头，探询他的意思，却瞧见那双潋滟黑眸里倒影着她笑靥明艳的面容。
她猛的察觉这笑容实在过于放肆，意识到这与她平日人设不符，于是不动声色间悄悄收了那笑容，轻轻抿着嘴。
宋于渊仍看着她，本来便摸不透师弟的想法，现下她心态与前一刻不同，以为是笑容过分放肆，清咳两声，讪讪缩回了身。
就在柳云清眼神飘忽不定之际，一道低哑暗沉的声音传来，“好。”
她定睛，潋滟黑眸笑意纵横间穿插着汩汩复杂情绪，她看不透，亦无法懂。
但她唯一清楚的是，她深陷眼前人纯粹的墨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