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英,你就让我瞧瞧吧!让我见识见识可渡化神劫的符精妙之处,也好让我回去揣摩揣摩!”
纪怀英得意洋洋的笑容充斥着整张面容,挺胸飘飘然得跨步在前。
他对身旁男子的语言充耳不闻,只一劲得往前走,被缠得受不住了才驻足叉腰,面露嫌弃。
“此等高等符文,岂是你看一眼就能学会的,别挡着我!”
真是冤家路窄。
柳云清才出门没绕一会儿,就能远远看见他。四目相对,柳云清又在那张脸上看到了挑衅的恶笑。
“那是悬剑神宗的小少爷。”
耳边忽然传出这么一道声音,柳云清四下环视,看见不远处正在吃草的黑牛。
柳云清淡然点头,从容应声:“嗯,我知道,纪怀英。”
黑牛睁开黑黢黢的双眸,直视她,嘴里的草尚未嚼完,有些含糊地道:“许久不见了,云清丫头。”
柳云清作揖恭敬道:“前辈,许久不见,前次一别已有一百余年。”
她抬眼,看向那坚实的身躯。
不止一百一十年。
前次一别,期间变数太大,一晃,竟只有她知道,别离与重逢的滋味。
黑牛俯下身子嘴里嚼动着,两股热气从牛鼻喷出,黑牛眼神里透着相逢的喜悦。
这双目光灼热的让柳云清升起一股恶寒,随即才猛的激灵忆起。
实在是前世一百来年加以异世数载的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面对这双眼睛她才想起,前世此行不仅是为了带新入门弟子学习,更是为了带来黑牛最爱的花果草。
她二话不说连忙打开乾坤袋。
袋子打开的一瞬间,香味沿着空气刺激着黑牛的嗅觉,牛鼻兴奋地向外拢了拢,喷出股股热气。
他定睛盯着柳云清,圆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笨重的身子靠近柳云清,但被廊间的护栏挡住,脑袋搁在护栏上笑呵呵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比腰还粗的脑袋猛的贴上来,柳云清不由应付着憨笑,心道:倘若不记得,恐怕此时她连着护栏一并被顶飞了去。
这黑牛前辈年纪不小,但仍旧抵御不住美食的诱惑。
黑牛圆溜溜的双眸直直锁住柳云清手里的花果草,那道目光蕴含火光,见柳云清将花果草递到他的嘴边,他一口把草含在嘴里,再翻舌,将大束的花果草暴露在外,美名其约:要细细品尝。
老牛嘴角外叼着花果草,双眼轻轻合上,像是在享受花果草带来的甘甜味道,他喟叹道:“不愧是千年一株草,不愧是阮山宗,不愧是宗主千金。”
柳云清倚着下巴抵在护栏上,听此言,佯装埋怨道:“难道前辈是因为我的身份,当年才出手相救的吗?”
“不不不,”老牛拼命摇头解释道:“当年可不知晓那故作坚强的小团子是阮山宗的千金。”
老牛有些慌张的看了看柳云清,才发现她笑着,就知道她在逗他玩呢。
老牛轻摇脑袋,心想,先前惨白了一张小脸蛋,也未曾流过一滴泪的坚韧小孩。如今也成为大姑娘了,还会拿他寻开心了。
“你娘已经飞升许久了吧?……距今也有一百二十年余了?”
柳云清没有想到他会开口提到母亲,微愣,应道:“嗯。”
“你父亲呢?”老牛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还在闭关吗?”
柳云清低眸,由鼻腔发出一道应声:“嗯。”
父亲,她已经许久未见了。
就连前世她殒命之时,也没见到他。
或许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惊动到让他从那方地界里出来了罢。
老牛察觉到她神情的不对劲,道:“你也该劝劝你父亲,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柳云清不想谈及阮山宗宗主,草草敷衍:“嗯。”
老牛眉头皱起,他双眸眯起,试探性问道:“听说你从医修道了?”
见柳云清未反驳,他恨铁不成钢地用右前蹄在草地上重重跺脚。
“阮山宗的百昭道君亦正亦邪,早年拿活人试药,素有‘炼生人,钉白骨’恶名在外,你竟拜她为师!”
“前辈,”柳云清被老牛这愤恨模样惹笑,“师尊脾气确实火爆了些,但不是传闻中的那般模样。”
先入为主的思想让老牛喷出一股热气,一副‘我才不相信’的样子瞪着柳云清。
“你把人家小姑娘的花果草给诓骗了?”
柳云清原本欲要解释,可一道声音在她的身边不远处传来,她眼眸微颤,暗道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气息。
警惕回首,是一道雾蓝的身影。
原是尊者调笑询问。
柳云清顿时安下心来,抚上念灵的手也悄无声息垂落。
“才不是,这是小丫头没忘记我老牛,特地带给我的。”老牛解释,随即不悦地问道:“你来干嘛,那头没用的掉毛乌鸦怎的又没管住你。”
话音刚落,老牛四脚瞬间陷入地面三寸,身上的皮毛被压的扁平,仿佛受着千斤顶的重量,压得他重重喘息。
柳云清正不解,转眼看见尊者含笑的眉眼带着玩味看向黑牛。
随即,老牛周身放出一道气波,与空中不可见的障碍打了个对碰,炸出一道白色的光,而后老牛好似解脱了束缚,那沉重的脑袋抖了两抖,颇为怨恨地盯着温良恭。
温良恭不再看他,藏在袖子里的指尖绕了个圈,老牛抱怨的声音随即便重重的响了起来,“温良恭,你怎么这么无聊啊?!”
原来是尊者牛口夺食,残留的花果草在空中漂浮着,时时勾引着老牛。随着老牛的步伐时快时慢,硬是让他看得着吃不着。
柳云清看着老牛追逐又停下喘息的模样不忍,只是这是两位友人之间的打闹,她不好开口阻拦,更何况身旁虽打趣着前辈,却将难以忽视的注目直直打在她身上的尊者让她实在吃不消。
猛然尊者一个靠近,让柳云清有些慌张,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心中如雷点般打着鼓。
这又是什么意思?审视?
尊者蓦地躬身惊得柳云清后退一步,哪知他捧起凌在空中挂在念灵上的剑穗,感叹道:“你这剑穗仿得倒是精致。”
那指节分明的手由捧转捻,单单拎出剑穗上镶嵌雕饰的白色小珠子,兴致勃勃道:“是何人赠予你,倒是想结识一番。”
粗略不过是一粒平凡至极的小珠子,但细看却能察觉到其中的精妙之处。层层套叠的镂空花纹,正恰似异世鬼工球,不得不惊叹工匠高超技艺,能在拇指节般大小的珠子间精雕细刻。
但柳云清认为,在修真世界,这不应该是件普通的事情吗?
温良恭抬眸,良久的未等到回应让他微微歪头以示不解。
“不记得了。”柳云清摇头。
她确实不记得了,时间隔得太过长远。可能是贺礼,也可能是宗门库房里积灰的物件。
“这样啊……”
温良恭起身双手撑在护栏上,转眼笑看那头气喘吁吁累趴在草地间的老牛,脑袋瘫在地面,忿忿不平的嚼着尚露尖尖角的花草,只见温良恭手指打了个圈,花果草在空中停歇了下来垂直落在老牛的眼皮子上。
那厢老牛雀跃的咀嚼着花果草,这厢温良恭却面布愁云苦笑道:“你有这物件可能与你父亲有关罢?毕竟你母亲飞升也有段时日了,想必就连实物都亲眼见证过了罢。”
他轻轻叩着朱红护栏,发出沉闷的声响,阖眼嘴角上扬,好似回想起愉悦的往事,“我还在求学时,曾在古书上见过。”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湛蓝天空,“书上所述,天空忽现素珠,占满半边天,只一刹便消失无踪。”
转身,倚着护栏,双眼在地上扫荡一圈,埋怨的嘟囔着,“这怎么没有软垫……”
随后像是妥协了一般,双手交叉在胸前,向后一坐悬浮于空中,莞尔笑道:“当时被称作是神迹,神珠也被雕刻模仿风靡一段时间,现在记得的人不多了,古书也在那场战役中烧毁。”
这小珠子竟然是仿神迹的?
柳云清掂了掂剑穗,有些不可置信。
“你父亲又闭关了?”
“是。”柳云清点头,“自上次闭关后再未出关。”
温良恭慢条斯理地捋平长袖,意重深长道:“那也有三十余年了,多劝劝你的父亲,凡事不可急躁,急功心切。到底还是得看一个缘字啊……”
柳云清心想,她与父亲根本见不着面,更如何论劝呢?
但仍是接下话茬,“是。”
“一炷香时间到了,”温良恭站直了身子道,“走了。“
话音刚落,尊者便消失在原地。
柳云清愣神,喟叹不愧是大乘期。
而她筑基尚未有此能力,她匆匆告别黑牛,直往讲堂走去。
一路上心事重重,今日重生吸收的事情太多,让她的脑子负荷运作,使得她难以有其余精力思考,关于父亲的事情。
倏忽,柳云清猛的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即刻锁定了远处的身影,是纪怀英在快速移动的同时目光不忘落在她的身上。
纪怀英见柳云清瞧来,嘴边坏笑,挑衅般将腰间的剑出鞘又摁回,反复几次,直至看不见身影。
如此幼稚行径,让柳云清险些放弃怀疑他的作案可能。然而,在临近讲学处的转角同时遇到了纪怀英与同门师弟——宋于渊。
纪怀英看见她,困惑神情转瞬高傲,哼声后仰着下巴转身离去。倒是这位师弟,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迟迟不挪动。
她看过去,那张俊俏的脸上嵌着的双眸流露出道不明的复杂情愫,眼眶微红,色虽浅但瞧得见。
糟糕。
柳云清联想到前脚刚走的纪怀英,那悬剑神宗的小少爷不会因着她的出生不敢动她,就动到新入门弟子身上了吧?
“你怎么了?”柳云清没有妄下结论,开口问道。
师弟没有说话,那少年郎韶秀面容上,漆黑点亮的双眸只是望着她,轻轻摇头。
柳云清实在不信,这幅神情像是没事的样子?她想起纪怀英刚刚那副公鸡得志的模样,心中认定就是被纪怀英仗势欺人。
怎么这人宗门比不过就私底下找事,她怒火中烧,时间隔得再久,她也是阮山宗的大小姐,阮山宗是她的家,她家里的人怎容其他人欺辱?
冷静,冷静。
现在还不能发作,他们是来虚心受教,在这惹事,不利于阮山宗的名誉。
她正欲开口安慰师弟,这委屈早晚会讨回来。
但话还未脱口,一张修长有力的手掌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一时愣住,瞧得仔细。那纤长的手指间新茧老茧纵横,手心似有陈旧的伤痕,可见其平日的努力。
顺着向上瞧去,那人眼底的红尚未褪去,愣愣看着她。
这是干嘛?
要击掌?还是要牵她?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自来熟?
正当疑惑之际,她看到那眼底难掩的紧张,低头,亦能看到手掌微微颤抖。
为什么呢?
真烦。
这样的神情,举动。
真叫人难以拒绝。
她无声叹息,就且当安慰他罢。
她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腕上,又如有感应般再次抬眸,恍然见他半带着微笑。
这样的笑,让她将刚刚有几分苦楚的他联想在一块,心中一紧,手不自觉握紧。
然而却猛的被反客为主,手腕被牢牢握住,被动地往前漫步在廊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