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郡,高家。
后厢院,一栋独立小院内,撑开的壁窗前,摆置着一张书桌。
书桌前面,坐着一位身穿锦绣绸缎的温润女子。
女子乌黑浓密的秀发,扎成了流苏髻,髻上戴珠钗罗翠,珠光宝气的打扮,彰显出其身份的非富即贵。
但华丽的装扮,在她精致端庄的五官衬托下,却不显庸俗,反倒更显华贵雍容。
然在夕阳西去,余晖灿烂的美好风景时,这张雍容华贵的面颊,却不见任何欢喜的情绪,反倒眼角垂泪,一片哀悸。
晶莹的泪珠儿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面前书桌上面铺展开的一封书信上面。
女子却未有所知,眼巴巴的望着窗外,神情幽暗。
“哐当!”
这时候,蛮横有力的推门声传来。
女子背面的房门,被一位身材高大魁梧,满脸横肉堆砌得五官凶恶的糙汉子龙行虎步而入。
虎虎生风的步伐,再加上他满头爆炸式的赤黄红发,更让其气质愈发地显得彪悍与凶恶。
这般模样的糙汉子即便身着一身华服,腰缠玉带,更挂配精美雕龙玉佩,脚踏镶金踏玉靴。
也无法彰显出富贵显赫的气质,反倒更突显出一种暴发户的粗犷感。
糙汉子走进房屋,便是直奔壁窗前坐着黯然神伤的温润女子走去。
“夫人,某听府中下人传讯,你又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啊?”
糙汉子走到女子身边,横肉堆砌的凶恶面孔,却迅速挤出几分笑容,满怀担忧地端详着女子询问。
“你怎地又回来了?”
温润女子闻音,擦了擦泪痕,扭头看向糙汉子询问:“崖海那边最近不太平,你不是率领族中精锐前去崖海巡查了吗?”
糙汉子闻言,宽厚粗糙的双手重重地拍在一起,然后顿足道:“哎哟,夫人嘞,耳闻你茶饭难思,昼夜难眠,日渐消瘦,为夫这心里可着劲的疼,又哪还有劳什子心思去巡查崖海?”
“崖海要乱,乱则乱罢,为夫这颗心呐,装不下天下,唯独只容得夫人你一人呐……”
糙汉子面相凶恶,嘴里倒是油嘴滑舌。
温润女子横了糙汉子一眼,颐指气使的道:“这话放在家里私底下说说则罢,若去外面胡吹乱扬,给族中惹来麻烦,小心老祖宗拆了你的骨头。”
面对着女子的教训,糙汉子丝毫不恼,反倒腆着脸一脸谄媚的应承:“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是。”
女子白了糙汉子一眼,对这家伙的谄媚,既享受,又无奈。
糙汉子见状,适可而止,随即上前,宽厚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了女子的肩头,接着俯下头来,柔声关切:“夫人这是为哪般神伤啊?”
“能有什么好神伤的?”
女子微微摇头,雍容面孔一片怅然:“只是想明儿了……”
果然都跟臭小子有关……
糙汉子眼中掠过一丝恼意,王八犊子,整日里尽害你娘担心。
暗恼时,糙汉子目光垂下,瞥见了身前书桌上面铺展开来的书信,不禁拿了起来,恼哼道:“不学无术的臭小子,有什么好想的?”
“他在家不也是整日里花天酒地,逗狗溜鸡,看小人书,听故事会,声色犬马,无恶不作。”
“夫人,你瞅瞅,这臭小子走前写的甚呐?负禽,良禽,还儿于去由你,敢丨反车车列列的大四,卜什么民不什么?这画的甚?张牙舞爪的驼羊和乌龟吗?”
“这这这……这写的甚狗屁不通的东西?没一个字能是他老子看得懂的,竟还学着故事会里的游侠留书辞别。”
“也就你有那耐心去担心他,换做为夫,非扒掉他一层皮,吊在房梁上没日没夜的打……”
说完,糙汉子似乎气不过,狠狠地将手中书信拍在了书桌上面。
“臭小子,真是气煞他老子……”
糙汉子解开腰间玉带,一副怒气冲冲的架势扬言:“夫人,你且稍候,为夫这便出门去,将那臭小子给揪回来好好地教育一番。从此以后,将其囚禁在家,每日承欢于夫人膝下。”
说罢,挥舞着腰间抽下来的玉带,作势欲走。
“回来!”
温润女子见状,没好气的唤道。
“好嘞!”
作势欲走的糙汉子顿时止步,低眉顺眼地转回头来。
“夫人,消气否?”
糙汉子谄媚低笑,上前将手搭在女子肩头,轻轻地为其揉捏。
“你俩父子,一个德性。油嘴滑舌的本领,一套接一套的。明儿学坏,全是你这当爹的上梁歪。”
女子横了糙汉子一眼,没好气的哼道。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
糙汉子满脸堆笑,横肉堆砌的面颊,不见丝毫恼意,反倒更显温柔。
“每逢教训你,总是这般德性。明儿也是有样学样,跟你全无半点差别……”
女子揉额轻叹:“可怜老娘的明儿,都已经被你们高家给惯坏了。”
“嘘!”
女子的话,让得糙汉子脸色骤变,急忙惶惶不安的竖起手指,作噤声的手势。
“夫人,这些言语,咱们夫妻俩关着门私底下说说则罢,可莫要在外面轻易乱传啊。否则,老祖宗知晓,可得剥了为夫这身粗皮啊。”
糙汉子吓得亡魂皆冒,老祖宗于他而言,宛如洪水猛兽一般,让人惊恐难言。
“老娘说说老娘的儿子,你们高家都还不应允了吗?纵使他是老祖宗,也不能干预为娘的教育自己的儿子吧?”
温润女子冷眼横着糙汉子,雍容的面颊,看起来有些不悦。
“嘭嘭嘭!”
女子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外力敲响,紧接着一道粗犷的呼喊声在屋外传来:“大哥,大嫂,老祖宗唤你俩去一趟呐。”
“唰!”
屋内的糙汉子和温润女子的脸色,倏然大变。
二人的神情,不约而同的变得仓皇。
“哐当!”
原本还满脸不悦,镇定自若的温润女子更是吓得紧急起身,仓促之间撞翻了身后的座椅。
“大哥,大嫂,你俩没事吧?”
屋外粗犷的声音,传来了关切的询问。
“没事!告诉老祖宗,一会儿就到。”
糙汉子急忙扶住有些腿软的温润女子,随即扭头冲着屋外嘱咐。
“好嘞!”
屋外传来应承,接着便是哒哒哒远去的脚步声。
“老祖宗这是欲要拿捏我们问责吗?”
待得屋外的人走去,温润女子突然带着哭腔扑进了糙汉子的怀里:“夫君,奴家可没说些对老祖宗不敬的话呀。”
现在知道老祖宗的威势啦?
糙汉子仰头撇嘴,双手却是顺势搂住了女子盈盈可握的小蛮腰,耐心宽慰道:“老祖宗又无顺风耳,更不是趴墙角的小人儿,他老人家怎会知晓咱们夫妻俩的私房话呢?”
“老祖宗召唤,定有要事。许是知晓为夫擅离职守,此般是唤为夫前去问责的吧?走吧,诸事有为夫担着,夫人切莫害怕。”
温润女子闻言,神情稍蔼。
擦了擦泪痕,跟着糙汉子离开了厢院。
七转八折,穿堂过室,一路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了高家祖宅最深处的祖祠前。
庄严肃穆的高家祖祠内,一位身材高大,满头蓬松红发的老者盘膝而坐,与一头闭目蹲坐的火红雄狮相对。
老者与雄狮相对而坐,皆都侧身对着祖祠大门。
糙汉子领着自家妻子疾步而来,未入祖祠,只是站在祖祠门前,恭谨见礼。
“孙儿高雄,拜见老祖宗。”
“孙媳若然,拜见老祖宗……”
夫妻俩叩头便拜,尽显毕恭毕敬。
“免了吧!”
祖祠内闭目盘坐的老者睁开眼来,淡然示意,随即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讲述道:“臭小子今在中都,已有滔天名声。唯恐有险,且去接他回来。”
臭小子居然跨越万里之遥,跑去了中都郡?
糙汉子高雄和温润女子若然夫妻俩皆都诧然,对自家儿子的去处倍感震撼。
这才离家出走多久时间呢?
居然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难怪他老子派人都快翻遍了北岭,也没发现臭小子的踪迹……
夫妻俩对视一眼,随即果断应承领命。
“除此之外,臭小子身边,近日结识了一位与之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老夫观察,或有大背景,尔等且去,一并请回来作客。”
在夫妻俩准备起身时,老者粗犷的声音再度传来。
“明儿都会交朋友啦?该不会是别有用心之辈吧?”
温润女子若然抬头,作为母亲的女人,下意识担心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被骗。
老者瞥来了目光,深深地看了眼女子,却没丝毫言语。
糙汉子高雄见状,急忙按住自家妻子的肩头,随即看向老者笑道:“老祖宗既然言明对方或有大背景,料想必是来历深厚之辈。”
“如此人物,与吾儿相交,或是吾儿的造化。老祖宗放心,孙儿这便启程,前去请回高家。”
对于老祖宗的命令,高雄丝毫也不怀疑。
“若是人愿往,则平等接洽。若是人不愿往,切勿强求,顺其自然。”
高雄的态度,让得老者神色稍蔼,随即拂袖轻挥,一张赤红的画卷从祖祠内呼啸出来。
“这是老夫以自身道韵描摹的画卷,暗藏玄妙。若是路遇凶险,尔审时度势,适时以法力灌溉其中……”
高雄迅速接过,摊开画卷观摩了一眼,画卷描摹的乃是高家祭灵,一头神威凛凛的雄狮。
雄狮脚下,踩踏着无尽火海。
雄狮背面,火海升腾,直贯苍穹,颇有焚灭天地的架势。
只看一眼,高雄便只觉体内血液沸腾,似乎有燃烧起来的趋势。
嘶!
他可是天相境巅峰人物啊,且同样祭祀的雄狮祭灵,竟然也被其中道韵所慑?
老祖宗的修为,似乎又有精进?
高雄暗暗凛然,随即更也忧心忡忡起来。
老祖宗赐下如此福泽,只怕是觉察到了臭小子或将面临滔天大劫。
此行……大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