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了窝囊三人组,黎簌染回到房间,凌汐已经哄黎微墨睡下了,瞧了一眼她,勾唇:“马上就是黎明了。”
“嗯……仙尊接下来还有事要忙吗?”
她抬头看他,杏眼中带着笑意。
“我还要去云影镇走一遭。”
他简单答道,透过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庞,黎簌染并没有看出过多的情绪。
云影镇是魔域附近的村镇,看来他还是不相信雅然的说辞。
“你们何时离开前往宗门?”
“明日。”黎簌染勾唇,这么说很快就能摆脱这尊大佛了,这家伙的性子太闷了。
“仙尊你呢?”
“即刻。”
这么早?黎簌染抿唇,也挺不错。
“那改日宗门再会,另外,记得去玄衍峰走一遭,我有要事与你说。”他淡淡一笑,冰蓝色的瞳孔荡漾起几分温润。
“记得带上你的小猫。”
说罢,他走出门外,行色匆匆。
黎簌染皱眉,干什么?还要去他的山头走一遭,有话不能直接说吗?
送走了时衍仙尊,黎簌染也没心思睡觉了,坐在窗边看着天边早已暗淡的月光,天空已经开始泛亮。
经过了一夜的混乱,人们似乎已经没有心思早起劳作。
她拿出魔骨,将它放在窗台边,泽川的残识如同黑雾,再度冒了出来,这次比之前更加缥缈,似乎马上就要消失。
“前辈,你这是怎么回事?”
“无碍,老夫在做件大事。”
魔骨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说话却依旧硬气。
“什么大事?”它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干什么?真怕自己把它带回宗门的时候它会没力气和黎司云说话。
“梨酥姑娘,你想怎么处理阿雪?”
泽川没有回答她,而是抛出了一个让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黎簌染陷入了沉默,在尸魔冢里她说雪如和村民她都在乎,可是现在,她觉得雪如所做的实在是过分。
“老夫为什么给你那个幻境,你明白吗?”
“让我了解雪如的过去?”黎簌染望着那团朦胧的黑雾,柳眉微蹙:“然后……劝解她?”
“不对,前辈你不是这样的人……不仅仅是劝解?”
泽川的虽然对阿雪的悲剧很是自责,但在这件事中,他更偏向于被阿雪折磨的普通人。
“你还想通过我告诉她,一直以来走错了路?”
“不仅如此,我知道你有能力动手解决她,也算了结她这么多年的执念。”
泽川声音低沉,带着哀叹:“其实最重要的,是你为她造了一场美梦。”
“这就够了,黎丫头,百年的恩怨,该由你做个了结了。”
黎簌染垂眸,美梦?是什么意思……
“前辈?”黎簌染还想问些什么,却见魔骨上的黑雾已经消失,她看着那块小小的骨头,尽管魔气缠绕,居然已经感受不到那份灵识了。
很突然,但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黎簌染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走的这么快,该怎么见我爹……”
关上窗子,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子,关好房门,去萧缙几人的房前看了看,他们应是觉得凌汐会解决邪煞,所以睡得格外安稳。
黎簌染转过身,撤了禁锢雪如的阵法和结界,走进客栈的后院,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阳光如薄纱一般笼罩在大地上。
院里的几棵大树在最后的夜风中摇晃着树叶,身穿绿罗裙的少女径直走到她面前。
“染染……”
黎簌染转过身,正对上那双精致的丹凤眼,却早已没了昔日的精明和灵动,眼角泛红,还带着泪痕。
看着相处了许久的好友,黎簌染还是微微勾唇一笑,眉眼如逐夜的清风一般平淡温和:“打牌吧?”
“是最后一盘了吗?”雪如低下头,不再和她对视,今日的她精心盘了发髻,插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珠翠钗。
因为知道,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想玩几盘就玩几盘。”对方笑的明艳,雪如忽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扭捏了许久,终是勉强露出笑容:“那我可以拖到永远吗?”
“恐怕不能了。”
黎簌染坐到石桌旁,拿出那副木牌,这还是雪如准备的道具,后来一直被自己拿着。
雪如也坐了下来,很努力地顺了顺呼吸,像往常一样,享受这份玩乐的时光。
“地牢是你建造的,对吗?”
一局结束,雪如明显在让着她,黎簌染放下了手牌,抬眼看她。
“对,我只能靠至阴之血活下去。”她很直白地回答,丝毫没有推脱的意思。
“你做活傀儡的时候,他们痛吗?”
“痛,我听得到。”
“为什么?”
“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雪如与她对视,捏着牌的手有些发抖。
“染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人是你。”
她也不顾黎簌染的反应,自顾自地接着说:“明明只有十几年的苦难,我却过了一百年都还刻骨铭心。”
“自从我换了这副身体,重新作为人生存……姑且是个人吧。从那时开始,我就常常梦见这些,一直放不下。”
“我醒来后,成了罕见的邪煞,介于人与鬼之间,很难被修士察觉出异样,只是缺陷太多,需要食用至阴之血。”
“染染,我曾经是为了活着,我现在也是为了活着。”雪如看着她,瞳孔闪烁。
黎簌染捏着手牌,可将人当牲畜圈养,早已不是那个善良的阿雪了。
“我本来,也没想动手。可是我遇见了许老三的后人……他们谣传仙人的恶言恶语,他们却还在外为善,受众人追捧。”
“凭什么呢?仙人是因为什么堕的魔,他们的祖先再清楚不过,可是整个镇子的人都因为他堕了魔而不再铭记他的恩情,也从不承认自己的过错。”
雪如冷笑:“一群忘恩负义的人所留下的后人,凭什么活着?凭什么享受仙人给他们的便利?”
“雪如……”黎簌染敲敲桌子,看着她满是怒意与疯狂的脸,叹了口气。
“对不起,染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平息了情绪,再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原来你就是魔尊啊……”
黎簌染点点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轻轻撩拨了一下耳边的发:“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身份。”
“但是雪如,那位仙人他不希望你这样。”
“他都告诉你了?那场梦,也是他做的吗?”
雪如的声音轻飘飘的,宛若朝日的雾,在黎明的辉光中一吹就散。
“梦?”
从刚才她就在说自己的梦,再联合泽川的话,难道说,泽川利用黎簌染之前的幻境,为雪如造了一场梦?
“嗯……很美的梦。”
她不再说起自己的仇恨,而是面带憧憬地提起那场美梦。
她说,梦里又到了一百年前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她不再是一个人。
被欺负了,有染染为她撑腰,饿了,染染给她找吃的,生病了,染染不眠不休地照顾她,给她喂粥,世界上最好吃的白粥。
甚至回到那个被杀害的夜晚,也是黎簌染空手接白刃,用最温暖的怀抱将她护在怀里。
“如果当时你真的在我身边,我或许就不会这样吧……”
如果当时黎簌染真的在她身边,她和泽川就不会死,又怎么会产生这一场跨越百年的复仇呢?
她当初,真的只是想离开而已。
“可是染染,他们以为我会复仇,不让我离开。”雪如的笑带着悲伤与无奈。
“我知道……你可能还想质问我,或者指责我。”雪如微微勾唇,努力让自己的笑再温柔一些:
“但是够了,我等了一百年,一直放不下的事,因为你,再也不会难过了。”
“我最初想要的,也就是那一场梦罢了。”
她不渴望那些人能一夜之间变好,但至少……至少当初有一个人肯对她好,她都不会这么恨。
“我忏悔,魔尊大人,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