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了天子的允诺,会动用内库的钱粮,和户部一同进行赎买之后,沈尚书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武英殿。
但是,他显然忘了一点。
按照惯例,只有地方的税赋会划到国库当中,至于某些意外所得,譬如查抄的家产,正常情况下,是归内库所有的。
如果说,这次赎买军屯田亩的银子,是户部所出的话,那么到最后或许还能论一论,但是如果本来就是内库出的赎买银……
总之,沈尚书是一个人离开的,作为一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他自然晓得,该自己知道的要知道,不该自己知道的要尽早退避。
于是,殿中便只剩下了于谦,范广和镇南王等几个人。
到了现在,天子叫过来的人,基本上该用到的,都用到了,唯一还一直没有提及的,就只有……
“范都督,最近这段时间,忙坏了吧?”
望着天子和煦的面容,范广心中有些惴惴,道。
“回陛下,确实有些繁忙,但是结亲是喜事,臣心里是有劲儿的。”
话音落下,一旁的镇南王不由在心里一阵扶额,他这个亲家,还真是……
陛下要是想问婚事,刚刚顺带脚就问了,会等到现在?
要知道,他身份特殊,是皇室宗亲,大老远的从封地跑到京城,忙的就是自家儿子的冠婚。
所以,在天子面前谈论这些事自然是理所应当的,身为宗室,也不能谈其他的。
可是,你范都督,正经的是朝廷官员啊!
天子问你忙不忙,你说自己天天在忙女儿的亲事?
没了奈何,胖胖的王爷只得轻咳一声,脸上堆起笑容,道。
“不瞒陛下,这桩婚事匆忙,光凭后宅操持不起来,所以,这些日子臣和范都督也多方奔忙。”
“尤其是范都督,每日处理完军府的事务,下了衙还要跟臣一起确定各种细节,怕是腿都跑细了。”
朱祁钰没说话,只轻轻的瞥了一眼镇南王,于是,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僵,然后讪讪的退后,不再言语。
不过,经过这么一掺和,范广也终于反应过来,道。
“陛下恕罪,这段时日,因为临近年节,加上两府结亲,事务繁多,在军府的事务上,臣的确有些懈怠,请陛下责罚。”
相对于圆滑无比的镇南王,武将出身的范广,明显就直率的多。
事实上,这也是他和于谦脾气相投的原因所在。
错了就认,不推诿,不扯皮,干脆利落。
于是,朱祁钰脸上反倒露出一丝笑容,他看重的,其实也是范广身上的这股果敢的劲头。
和镇南王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办事,省心倒是省心了,但是累也是真累。
相对而言,面对着范广这样没那么多弯弯绕的武将,就要轻松的多,甚至于,说话都不用那么拐弯抹角的。
“既然知道最近有所懈怠,那么之后就得加把劲儿补回来!”
不轻不重的责备了一句,朱祁钰便转向了正题,道。
“近些日子,昌平侯杨洪卧病,屡次向朕递了奏本,想要辞去京营提督一职,刚好,年后范家和镇南王府的婚事,也就办完了,儿女有了去处,你也可以安心的走马上任,为朝廷效力。”
这番话,不是询问,而是确定。
所以,范广倒是也没有过多的犹豫,拜倒在地行了个军礼,道。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期望!”
“好了,起来吧,此事权且不急,待婚事尘埃落定,朕便下旨给京营。”
朱祁钰摆了摆手,示意范广起身,然后,便继续问道。
“话说回来,朕听说,最近这段日子,范府里头除了准备婚事,各式各样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不知,可是实情?”
范广不知天子何意,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道。
“蒙陛下动问,自从小女要和镇南王世子成婚的消息传出以后,的确有不少以前往来不够密切的勋贵之家前来走动,因着来人皆是勋臣,臣也不好推拒,这段时间,确实在府中待得多了些。”
看着范广这副‘老实’的样子,镇南王站在一旁,不由又是一阵郁闷。
亲家,你不要再纠结自己旷工的事情了好吗?天子都把这篇翻过去了,你自己揪着不放干啥。
这话明明就是在问,你跟京中勋贵如今的交情如何,你答哪去了……
果不其然,对于慢半拍的范都督,天子也有些无奈,索性便直接了当的问道。
“都有那几家府邸?”
范广想了想,道:“京中大半的勋贵,都送来了拜帖,不过,真的过府拜访的不多,有丰国公,武安侯,镇远侯,永康侯成安侯等几位。”
“对了,常德长公主也派人过府,赐了一副赤金头面给小女。”
听到前面的时候,朱祁钰还神色如常,但是听到后面一句,他却是愣了一下,问道。
“皇姐赐的?”
想了想,朱祁钰又问道:“可是薛驸马送过去的?”
范广摇了摇头,道:“回陛下,不是,是长公主遣府中的姑姑送过来的,说是之前长公主出嫁的时候戴过的,还说……”
话至此处,范广口气重也带上来一抹疑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
“还说,小女既然是和宗室结亲,又得了陛下亲自指婚,自然是天大的福气,长公主殿下许久不曾见过宗室成婚,自然也要沾一沾福气。”
也不怪范广感到疑惑,这话说的,实在太古怪了。
长公主殿下是什么人?
那是先帝的嫡亲女儿,太上皇和当今天子唯一还在世的亲姐姐,若论尊贵,除了太后和皇后之外,谁能比她更加尊贵。
范府如今纵然是显贵,但那也不过是因为攀上了皇家,能够有幸和王府世子结亲而已。
而常德长公主本身就是皇家,天下的福气,本来就都是皇家的,哪还需要沾什么福气……
然而,范广听不懂,朱祁钰却听懂了。
听懂之后,他的脸色罕见的,变得有些复杂。
常德长公主的福气自然是够的,作为朱祁镇和朱祁钰两兄弟唯一还健在的亲姐姐,无论之后发生什么变故,都不会波及到她这个弱女子。
但是,也仅仅是她自己而已,至于她的丈夫,驸马都尉薛恒,可就未必了。
将范广刚刚的话又在心中过了一遍,朱祁钰揉了揉额角,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薛恒,薛家,阳武侯府……
皇兄何故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