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最珍贵的功劳,并既非斩将夺旗,也非定国安邦,而是从龙之功。
三杨凭什么步步高升,把持朝政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他们是仁宗皇帝潜邸时太子府的旧臣。
丰国公李贤,兵部尚书于谦,凭什么意气风发,在朝堂上指点江山,尤其是那于谦,屡次当面冲撞天子,最后却都是罚俸禁足了事,还不是因为他们对当今天子有扶立之功。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颠不破的道理。
他们这些人,注定不会受到当今天子的重用,那么想要出将入相,唯一的法子,就是赌在未来储君的身上。
虽然说,如今的储君只不过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娃娃。
大明祖制,太子四岁至五岁开蒙识字,八岁出阁读书,立詹事府以佐东宫,距离现在还有五年多的时间。
看似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是这五年,却是最危险的五年。
东宫的地位十分微妙,尤其是如今的这位太子,地位说稳固也稳固,但是说不稳固也并不稳固。
当今天子登基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立太上皇的子嗣为太子,从这一点上看,东宫的地位几乎不可动摇。
但是毕竟,那不是当今天子的亲生儿子。
随着新天子一步步的掌控朝局,哪怕有当时的那份诏书保证,朝廷的大臣心中也隐隐有些担忧,天子会不会有更易东宫的念头。
这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
对于朝廷的其他大臣来说,更易太子只是违背礼法,但是对于罗通等人来说,却是在堵死他们未来的仕途。
因为一旦东宫变成新天子的子嗣,那么如今被重用的人,于谦,沈翼,丰国公等人,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新储君的政治力量。
至于他们这帮人,只能等着被冷落到死。
所以,他们现在聚集起来,拼命的壮大自己,除了是为了接回太上皇,更重要的是在天子动摇东宫的时候,能够力保东宫。
当然,这件事情十分复杂,储君乃是国本,轻易不可动摇,何况,如今这位天子登基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立太上皇的子嗣为太子。
所以如果要动东宫,反对的人肯定不止他们,但是无论如何,壮大自身总是能够多添一份把握。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今的东宫太过幼弱,根本没有什么号召力。
因此,他们只能以太上皇为旗帜,在东宫长成之前,提前汇集起一批政治力量。
太上皇和东宫是亲父子,绑定了太上皇,就等同于绑定了东宫,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出力越多,未来获得的政治利益就越丰厚。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
冷灶要提前烧,才能有用,对于罗通等人来说,直接接近东宫是很难的。
他们最担心的其实不是天子更易东宫,反而是天子倾力培养东宫。
试想一下,如果天子将东宫真的当成储君培养,将于谦,王文,丰国公,都安排成东宫的老师,日日陪伴东宫。
那么以后储君真要是登基了,会不继续重用他们?
所以亲近太上皇是唯一的办法。
罗通等人设想当中,最理想的状态,是先迎回太上皇,然后在太上皇的干预下,将他们这些人安排进詹事府,一心一意扶立东宫,混个彻彻底底的从龙之功。
如果不成的话,那么只要护着太上皇,有孝道礼法在,未来储君继位,也同样得重用他们。
甚至于东宫只要年龄大些,不必进詹事府,他们也能通过太上皇,成为东宫的心腹。
这中间的关节,不必多言,但是他们心中都明白。
此刻,任礼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显然是打算摊牌了。
沉默半晌,罗通神色复杂的开口道。
“迎回上皇,护持东宫,都是循礼法所为,天家和睦,传承有序,社稷国家方能兴盛,罗某所为问心无愧,并非只为一己仕途。”
任礼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轻蔑。
呸,说的这么大义凛然的,这帮文臣,真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见罗通不愿意承认,任礼也不戳穿他,这种事情,心照不宣便是,于是任礼脸上带着笑意,继续道。
“无论为了什么,总归要做的事情是一致的,老夫年岁大了,纵使是在朝,也过不了几年了。”
“似我等这般勋贵之间,并非着眼于眼前利益,而是为家中后辈铺路,可学古你不一样,还有大好的前程,总不想劳碌奔波多年,到最后,还只能屈居人下吧?”
罗通的神色有些难看。
这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如任礼所说,勋贵之家世袭罔替,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像英国公这样的府邸,之所以敢大胆的把筹码压在东宫身上,是因为他们完全等得起。
就算他们明目张胆的支持太上皇,支持东宫,天子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顶多就是冷落打压,旁置不用。
但是想要削去他们的爵位,除非犯了大罪,不然基本上不可能。
说白了,二十年之后,英国公府还是英国公府,一段时间的冷落,他们承受的起。
所以他们下注在东宫身上,只要东宫能够顺利登基,他们照样能够扬眉吐气,东山再起。
但是罗通不一样。
他这种文臣,为官入仕也就是这几十载。
罗通今年还不到五十岁,算得上是年富力强,但是若要跟皇位上的那位比,却没什么信心。
所以,他没打算自己能看到太子登基的那一天。
但是即便等不到太子登基,东宫依旧是值得押注的。
太子八岁出阁,立詹事府,最晚十五岁大婚之后,便可以参与政事。
要知道,三杨的崛起,可不是在太宗皇帝死后。
太宗皇帝还在时,身为东宫属官的三杨,作为储君在朝中的政治势力代表,已经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罗通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重走三杨的路子,凭借东宫的力量,在朝堂之上真正站稳脚跟,探一探七卿的位置。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十到十五年的时间,这个跨度,对于还不满五十的罗通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有一天问题就是,他得成为东宫一派真正的心腹,至少是他们这帮人里,倾力培养的人。
这也是今天他在英国公府积极表现,不惜让他们坐岸观火,自己去打头阵的原因之一。
可是,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并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文臣这边,杨善就不说了,已经被罢官,以后哪怕起复也不足为惧,但是别忘了,还有一个许彬和萧维祯。
他们两个才是第一批投靠太上皇的文臣,而且如今,正在瓦剌力求能够迎回太上皇。
一旦他们回来,罗通只能成为他们的背景板,或者说,如今的罗通,只不过是他们不在时候暂时的替代品而已。
这一点罗通心里明白,但是他无能为力。
论资历他比不过许彬和萧维祯,论功劳,他同样也比不过,沉着脸色,罗通开口道。
“侯爷说这些话,该不是专门过来嘲讽罗某的吧,到底有什么事情,还请侯爷明言!”
不知不觉间,罗通的称呼又改回了生疏的“侯爷”。
对此,任礼倒是毫不在意,抬手拍了拍罗通的肩膀,开口道:“学古不必如此,你我面对的局面,其实是一样的,所以这个时候,我们才更应该精诚团结才是!”
皇兄何故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