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野熊沟事件结束之后,我便和二哥带着公孙仲回到了幽州。回到了从小到大熟悉的地方心里的不安和郁闷也一扫而空。二哥一回到王府就直接去见了父亲,而我也在第一时间去给母亲问了安。母亲说这几日我第一次出门办事,全府上下都关注的不得了,尤其是我院子里那几个小丫头,还在偷偷打赌我在外面会不会闯祸。气得我要把这几个小妮子都给卖了,回到院子看见她们几个准备好的热水和食物,我便笑着问她们打赌谁赢谁输,赌了什么,几个人知道事情败露赶紧拼命找补,尤其是我说要扣月钱的时候更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真的是太好玩了。
或许这就是我一直喜爱幽州的地方,虽然气候酷寒但是人心却是暖的。上京城里的人则不一样,表面上礼数周全,事事周到,却唯独没有温度,就让人觉得总是少了些什么。这次回到幽州,家里更是多了几个新面孔:
胡清和大宝在霍先生的药庐学习医道,据说胡清家祖传的那部医书叫“青玉经”,是一部专门介绍草本植物和矿物类药性的书籍,尤其是对于矿物类的药用价值做了很精细的介绍,但是不知这个作者是哪里人,此书对于一些虫类和动物入药的方法似乎颇为厌弃,称之为旁门邪术。霍先生看后先是赞叹,随后也是连连摇头,告诉胡清,这世上并没有邪术,术都是人用的,邪不邪要看人,更要看心。霍先生对二人的培养也是非常用心,他们成长的非常快。
二宝来到幽王府后一点没有拘束和胆怯,很快就跟府里人打成一片,由于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他,祖父也为他看过根骨,说他学武资质上佳,甚至有意亲自教授二宝一些基础功夫,这不免又是对着项家的现任家主及两个无心学武的儿子的脊梁骨一顿猛戳。父亲和大哥还好,为了这事儿,二哥那记仇的个性,竟偷偷去厨房偷吃之后把证据栽赃给二宝,害的二宝委屈了好久,后来良心发现自己跑去梁大厨那里承认了罪行,然后被全府人笑话了好久。
公孙仲在来到王府之后,就被父亲叫去足足聊了两个时辰,出来之后便成为了幽王府最年轻的客卿,父王甚至给了他一座单独的院落来放公孙家留下的那些传承。还摆酒设宴直言我和二哥为幽王府立下大功,不过具体聊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隐隐觉得,把公孙仲留在府里似乎并不是仅仅只是因为才学那么简单。
至于我,回府之后,只过了三天的郡主生活,就被祖父叫去,隐隐觉得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过了年,就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祖父看着我,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心上人,告诉祖父,祖父替你做主。”
我被这冷不丁的一句惊的一口茶水直接喝了一半就吐出来了。抬头看向祖父,他一脸期待的看着我,似乎真的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有了意中人,想把我嫁出去给别人相夫教子。
“没有,完全没有。”我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还不想嫁,祖父你想想,我这才刚刚枪法有点样子,骑战都还没有经验,我还想着下一步您能教我骑战,和带兵呢,结果您直接要我嫁人,那我这十几年的苦不是白吃了。”
“胡说,教你项家枪法一是为了危险时刻能够保护自己,二是为了咱们家这点功夫能有个传承,你以后生个好儿子传给他,那还真的能让你冲锋陷阵啊,你母妃,我那个儿媳,不得直接拎着宝剑追着我砍?”祖父翻了个白眼,那意思就是,这种事你母妃绝对做得出来。
我听着有些好笑,听父亲说我跟母亲年轻时的性子很像,当时上京城里无人不知,只因不满丞相之子在清谈会上污蔑边关将士,大雍五公主拔剑而起,一剑削掉丞相之子的发髻,追着他在白马寺跑了好几圈,且而儿时便师从有长生剑仙之名的剑道大师于子程,虽然资质不错但是毕竟是皇家血脉,用父亲的话说,母亲的剑法仙气很足但是没什么杀气,更没真的见过血。
“可我还是想跟着祖父去军中历练一番,不想以后人家说项家枪在女人手里中看不中用。”我摇了摇头,眼神很坚定。
其实我内心并不很喜欢军营,在我的印象里军营中的人,凶狠,残忍,甚至有些疯狂。我不是说不好,那股子狠劲是在沙场上一次又一次看着身边的人倒下,一次又一次逼着自己在恐惧中挣扎出来的时候磨出来的。或许我真的没有体会过那种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或者身处血和杀戮之中的绝望,所以对于军中之人,我有敬畏,但真的谈不上喜欢。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父亲和大哥二哥的主张,削减军队,与民更始,大力发展农业和商业,并且在边关开设市集,开放互市,军队只用于维护秩序,能够让长城以北的人们过冬时可以用马匹和牛羊换粮食,这样就不用打仗,人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可是这终究还是一厢情愿,事实证明,人类的贪婪总是会把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推向灭亡。由于草原今年冬天气候严酷,金帐王庭各个部落又有不同程度的损失,金帐王族便组织各个部落首领,企图再次南侵。于是最近几个月北部边境常常受到袭扰,有许多的牧民和商队遭到劫杀。其中以凉、朔、并三州为最,幽州因为同属高寒地区,加上幽州民风最为彪悍,幽州军甚至常年以“游猎”的形式截杀草原骑兵用以磨练军队反而受到的袭扰最少。
“你真的决定了?”祖父问。
“嗯,我想去军中历练,大哥二哥不擅领兵,除了天赋和资质,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其他的原因。那这件事就由我来做吧,我是女儿身,身上又流着一半姜氏的血,总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诶… … ”祖父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不全知道,猜的。”我听宋濂说起过二哥的心事,便猜到了这种可能。
“既然如此,明日正好是月初,背水营的将领都在,你随我一起去吧。”祖父拿起茶杯,似乎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第二天清晨我便提枪策马同祖父一起朝背水营的营盘出发,临行前母亲亲自为我送行,此事居然是祖父和母亲事先商量好的。是要嫁个心上人平安顺遂过一生还是替两个哥哥背负起幽州边军,他们想让我自己选择,而我的选择虽然让母亲心疼不已,但也无比骄傲。
至于父亲和两个哥哥,则是在我身在军营之后才知道此事,听说二哥为此事消沉了好久,还是大哥劝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入营当天,我跟在祖父身后,看着他年逾七十仍旧威风不减,身披银色锁子甲端坐于马上,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提着那杆伴随他征战多年的子午鎏金战枪,身后众将对其忠心耿耿,五千将士更是齐齐跪倒山呼幽王千岁。而我跟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心中敬佩之情又添了几分。
“小山子,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背水营在你手里这才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虽然还是五千人的建制,但是这战力却是不知提高了多少啊哈哈哈哈。”祖父显然是非常满意刚刚入营时看到的军卒,一进大帐就拉过背水营的主将并对其赞赏有加。
“老王爷谬赞了,这是陈山应该做的。”主将陈山一抱拳,朗声道:“我们都是老王爷在沙场上一条命一条命捡回来的,老王爷把幽州老营最后的一点传承交到我手上,说什么也不能让背水营被朝廷那个杂毛太守带出来的新军比下去!”
“屁话,都是咱幽州乡亲的孩子,不管是谁带的兵,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才在这吃这份苦,遭这份罪。”祖父一字一句的说:“我在战场上拿你们当兄弟,当子侄,当亲人,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在战场上也同样当自己手下的兵是兄弟,是子侄,是亲人!”
“是!”众将齐声回应。
“还有个事情,宁儿你们大多数人都见过了,”祖父指了指我,“从今天起,她便是这背水营的一名普通士兵,小山子,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还没等这个陈统领反应过来,我便上前深深一礼:“项宁见过陈将军。”、
“免礼免礼,”陈山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山一样的大汉站在那脸憋的通红,一脸为难的看着祖父。我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但也只能强忍着笑,不敢抬头。
“小山子你看你那出息,让你多带个女娃娃咋还给你整的大脸通红?”祖父打趣道:“这整个背水营若论骑数和马战,你陈山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我就一个要求,宁儿的枪法若是步战,一十非常纯熟,我要你做她骑战的师父,宋濂那小子的路数太野了,不适合宁儿,所以才把她交给你。”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不过当他们听说我在上京城与祖父比枪能够百余合内不分胜负都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这就意味着在场的所有人若论步战,无一人是我对手。
“郡主当真有此等身手?”一名年轻的参将在一旁突然出声,见我看向他,丝毫不退缩,直接上前一步,“不知郡主可否赏光,末将于晋,想领教郡主枪法。”
祖父来之前就提醒过我,这军伍之人想来只看实力,想在此处站稳脚跟光靠这项家三郡主的名头可不太行,让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所以我并不慌张,也没有任何表示,转过头问陈山:
“陈将军,这位是?”
“于晋于将军是原幽州营骁骑将军于毅于将军的公子,在幽州营服役已有五年,战功卓著,现任左参将。”陈山不敢怠慢,将于晋的情况介绍的很仔细。
“如果我打赢他,能不能也给我个参将当当?”我问陈山。
“这个… …”陈山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于晋却在一旁说:“有何不可,你若能胜我,这参将我便让给你又如何!”
祖父刚刚在一边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笑眯眯的看着,此时竟直接站起来说:“走走走,外面比划比划,年轻人就是好啊。”
来到校场上,此时军中已经传开了参将于晋在大帐中公然挑战三郡主。有很多老兵是知道我从小练枪的,觉得这场会很好看。所以当我们一站在台上,底下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下面起哄呐喊,说什么都都有,不过大多数都是在调侃那个年轻的参将,有说他欺负女人的,还有说他不知天高地厚要吃亏的。
而我立于擂台中央,手中是一杆白蜡木的长枪,是随手在校场旁边的架子上取的,而于晋则是提着他自己的长刀,站在我对面。
“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枪,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提了一杆黑色的长枪。”于晋问我。
“这把枪就够了。”
“不够,我这长刀是镔铁所铸,锋利无比,我可不想一会你打输了再用兵器做借口。还是说,你压根就瞧不起我?”
“我跟你有仇吗?非要这么针对我?”
“没有,但是就算你是老王爷的孙女,我也想知道知道你到底有多大本事。”说罢于晋便指了指我放长枪都地方,那意思是让我用自己的兵器和他打。
既然如此我也懒得废话,下台换了兵器,手提长枪“玄水”回到台上。“玄水”是我给这把枪取得名字,玄是黑色,意思就是希望这枪能犹如黑色的水一般,一枪出如江河奔涌连绵不绝,如瀑布倾泻气势磅礴,如水银泻地出无孔不入。同时也能够以柔克刚,刚柔并济。
参将见我准备好,也不废话,提刀便向我冲来。一抬手便是力劈华山,紧接着挑、砸、扫、拦,一招一式干净利索,确实是用刀的高手。只是在我面前这种程度的刀法确实有点小儿科,他攻势猛烈之时我拦、架、缠、挡将他的攻击尽数化解,在他攻击的间隙,我迅速拖枪后撤,拉开距离后,转身横扫,于晋后退不及只能跃至半空,我见时机成熟,足下一发狠劲,踏步向前连人带枪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奔于晋胸口而来,速度之快,气势之大让其避无可避,直接闭目等死。
一瞬间的寂静之后,军营里一声声欢呼声炸裂而出,叫好声不绝于耳。于晋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玄水的枪尖就在其心口前方不到两寸的地方停住了,并没有扎下去,而我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在我掌握中。
“如何?”老王爷看着台上的比试,轻声问道。
“郡主枪法尽得王爷真传啊。”陈山眯着眼睛,感叹到:“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造诣,当真是不俗,只是郡主这枪法劲力虽然刚猛不输男子,但是却是靠下盘发力,臂力相比男子却是要差上一些,加之之前马战经验不足,在马上输给宋濂到也不算意外。”
“果然是如今幽州骑战第一的男子。”王爷点点头,“如此我把宁儿交给你也算放心了。”
“我认输。”于晋倒也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
“从今天起,任命项宁为右营参将,暂不领兵。”陈山大声宣布。
我也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也算是在这背水营暂时站住了脚跟,位列右参将其实就是个名头,这我也知道,毕竟是幽州三郡主,就算是真的来历练的,他陈山也不好真的就让我在军营做一个大头兵,况且我一个女儿身,难道真要跟那群老爷们同吃同住?所以这个于晋今天八成是安排好的,至于他是出于真心还是被迫与我打这一场,就很难说了。
随后陈山亲自把我送到右参将的住处,有独自的营帐,营帐中有桌椅和简单的布置,还有一张床。
“郡主从今日起就住在这里即可。背水营距离王府也不算太远,您若觉得不方便也随时可以回王府。”
“陈将军不必如此客气,我既然来了,还请将军不要当我是郡主,祖父说您在整个幽州骑军里,马战的功夫无人能出其右,还请您不吝赐教。”
“郡主和王爷谬赞了,不瞒郡主,您的护卫宋濂当初出入军营这马上的功夫就是我教的。”陈山哈哈一笑,拍着胸脯保证道:“郡主只要愿意学,我陈山这点本事绝不藏私,一五一十都交给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