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淳眼皮微跳,心乱如麻,又喝了一口茶。
喝完后深吸了一口,如喝了酒般。
周常苦涩道:“先生也觉得这很难吧。”
刘淳言道:“这着实很难,你言之有理,老子有种富贵有根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我心中已有定数,随我去见你的父亲吧。”
周常略有不放心道:“先生的定数是怎样的?”
先生若不来这里,周常可以一直与父亲僵持下去,日子长了后,父亲也许会疲于应对,放任他入城,可先生来了,万一先生顺了父亲的意,周常入城一事将会更加困难。
刘淳取出一枚铜板,说道:“去你父亲那里,抛三次铜板,若三次都向下,则你进城,若有一次没有向下,你暂且留在村子里。”
“天意来决定,兴许你觉得这不公平,实则这是公平的。”
“你入城之后伴随着一定的风险,或有可能一事无成,而你父亲的主张是无任何风险的,故此,抛铜板一事,你得承担更多的风险。”
周常闻得此言,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这未免过于儿戏了。
刘淳笑道:“世上许多事都是一次赌博,比如我来到你们的村庄,对我的仕途而言,亦是一次赌博,而我承担的风险更大,若不参与,将永无变数。”
“你意下如何?”
周常陷入了沉思,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味道五味杂陈,感觉不像是茶叶。
这杯茶喝了很长时间,中途周常的妻子还给儿子换了一次尿布。
良久后,周常放下茶杯,言道:“走吧。”
刘淳笑道:“为何要做这个决定?”
周常也没了往常的苦涩,一脸释然道:“先生说的不错,许多事都是赌博,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我这里只是三人过独木桥。”
“想到这里,心情便没那么沉重了。”
刘淳嘴角上扬,此时此刻,他心中无任何的偏向。
两人越过溪流之上的独木桥,再走一小会儿,就可到周富贵家中,路上周常一言不发,心情既不沉重也不轻松。
命运一事,玄之又玄啊。
周富贵还在正堂里,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将茶渣熬煮了一遍后的茶水味道格外上头,没点岁数,还真喝不了这种后劲太大的茶水。
见到读书人和儿子来了,周富贵也没有起身,脸色一如既往的阴沉。
刘淳刚进门,还未开口,周富贵便言道:“不能进城,这是底线,还望先生可顺了我的意。”
周常坐在一旁并未说话。
刘淳自来熟的坐在了周富贵对面,没有给自己倒茶,他真的不喜欢这里的茶叶。
整顿了一番措辞后说道:“二位都有自己的底线,二位都是对的,不如我们让老天爷来决定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您老觉得如何?”
老天爷来决定?
周富贵提起了精神,沉声问道:“先生打算如何?”
刘淳拿出铜板递给了周富贵,说道:“铜板有上下两面,抛三次,若是三次都向下,您儿子便可入城,若有一次没有向下,您儿子就留在村庄,我已与他谈妥了。”
“且三次抛铜板,都由你这个当父亲的人动手。”
“如何?”
周富贵闻后发笑了,好奇道:“先生不是在开玩笑吧?”
刘淳平和道:“没有。”
周常也应道:“不是玩笑,一切都凭父亲做主。”
周富贵见两人神色庄重,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凭天意,天意明显倾向于他,觉得这把握很大,也就点头答应了此事。
诚然道:“我来抛铜板难免有失公允,还是让先生来吧。”
刘淳笑着摇了摇头,神色从容道:“此事在你们父子之间,也该由你们父子决定,你是父亲,自然由你做主,这样才符合人伦之道。”
周富贵闻后,心里滋味略有复杂,笑道:“先生这话倒是中听。”
刘淳言道:“到时无论怎样,都不可反悔,因为这是天意,违背天意,是要遭报应的。”
这话对于村野之家的人而言,颇具杀力,村里人最怕的就是遭报应。
周富贵笃定的点了点头,且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周常亦是决然点头。
一直悬而未决的事,今日也该落下帷幕了。
周富贵右手上扬,铜板抛起之后,在半空中打了好几个转儿,落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三人同时望向桌面,第一次铜板向下,父子两人心中同时咯噔了一下,滋味各不相同。
周富贵搓了搓手,掌心一阵灼热。
再度抛起了铜板,半空中打转儿,落在桌面声音脆响。
三人一看定睛一看,铜板依然向下。
这一次父子两人心里再度咯噔了一下,不过这一次滋味是一样的。
周富贵猛吸了一口秋日的凉气,村野里的秋季,凉气都要比城里更凉一些。
刘淳眼观鼻鼻观心,姿态庄严。
周富贵喃喃自语道:“还就不信了。”
这一次奋力抛起了铜板,铜板的高度转瞬间上升到了顶梁柱上,且还在顶梁柱上撞击了一声,声音青脆无比,随后又怦然落在地板上,地板是土地板,铜板的砸击声音是闷沉的。
三人这一次屏气凝神看向地板上的铜板。
仍然向下,且还微微嵌入了土地板内。
一旁的周常长呼了一口气,这些时日以来,总算是吐出了一口畅怀之气。
周富贵愣在当场,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
呢喃道:“怎么可能?”
刘淳言道:“这就是天意啊,也许的儿子在城内注定有一场富贵,您老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周富贵不信邪,起身到地上捡起铜板,再度抛了起来,这一次周常没那么紧张了,大局已定,就算父亲想要反悔,道理上也站不住脚了。
结果这一次,铜板继续向下。
周富贵虽是老农,但偶尔心思也很敏锐,将铜板递给了刘淳。
自己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铜板,别人的铜板不好使,难不成自己的铜板还会骗人不成?
然后又抛了一次铜板,这一次则是立在了桌子上,随后开始旋转,旋转了片刻,铜板开始慢慢倒塌,周富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致使一旁的周常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咚!
这一次还是向下。
周富贵彻底死心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儿子,欲言又止。
刘淳抬起手轻微咳嗽了一声,淡然言道:“天意不可违,或许你怀疑我的铜板做过手脚,那么你的铜板自然是真的,且这一次刻意放缓了向下的速度,天意已然肉眼可见。”
周富贵叹息了一声道:“先生所言极是。”
瞥了眼儿子,说道:“你去城内,得多少银子?”
周常这些和妻子当裁缝攒了一些家底,去城内是够了。
说道:“父亲放心就是了,心结已结,我知道您还有些积蓄,就留着自己花吧。”
“等过几年,若是干不动地里的庄稼活,我会回来的。”
听到这话,周富贵心里感慨万千,忍不住溢出了老泪。
刘淳和然一笑道:“解开心结就好,父子同心,何愁此生不得富贵?”
隔阂甚久的父子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龙头峰,正午刚过,桌子上除了点心水果茶壶,还有三菜一汤,以及白米饭。
红烧肉的品相还是不错的,吃起来味道也还尚可,虽不可与皇都鸿宴楼的八珍宴席比拟,但也能吃。
景佩瑶细嚼慢咽,宇文君抬起头,一缕劲风托着一部卷轴来了。
宇文君放下筷子,接过卷轴打开过目,这一次较为认真的看了一番。
乐呵一笑道:“这也算是一种手段,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不影响这种手段所带来的结果。”
随即将卷轴递给景佩瑶,后者打开看了一番后,略有狐疑道:“刘淳没有暗中运转真元改变铜板落下的方向,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宇文君微笑道:“极少数的情况下,气运一事是肉眼可见的。”
景佩瑶想想也是,轻声道:“刘淳此举,略有不耐烦撂挑子的嫌疑,看不出是偏才还是全才。”
“如何定夺?”
宇文君笑问道:“以夫人的眼光来看,当如何定夺?”
景佩瑶嘴角上扬道:“若无更好的人选,也可进入内阁,内阁终年政务繁忙,也需要一位潇洒之人把肃穆之气倒匀。”
宇文君道:“那便依夫人之见。”
“文玉与刘淳是最快出结果的两人,余下的人或许运气不太好,得好好等一等了。”
景佩瑶言道:“辛苦武宓了。”
宇文君道:“也许她此时此刻,正在某座山崖之上默默的看着热闹。”
景佩瑶笑道:“倒也符合你的作风。”
宇文君顿了顿道:“夫人言之有理。”
景佩瑶甜美一笑,继续吃饭。
南郡乡下,张家村。
张本初回来后整个村庄里已空无一人,地里的庄稼多数也被野草遮了。
见此情况,张本初御风而行至家门口,站在房梁上环顾四野,未见一人,纵跃而下,来到院落里,进入正堂,桌子上留着一封信。
上前打开信笺,其上写着:“若想家人无忧,可来凌云山脉一叙。”
笔迹粗糙,看似是武夫写的,亦有可能是文人刻意写成了这般字迹。
张本初紧紧握住了拳头,还是来晚了一步。
“可恨!”
张本初盘膝而坐,默默运转真元,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仔细分析此事的因果缘由。
半晌后,张本初离开了此地,驾驭甲等战马,一路飞奔返回恒昌宗。
次日上午。
张本初回来后便迫不及待的来到了龙头峰上,此时此刻,宇文君还未接到内阁考核结果的卷轴。
见张本初神色沉重,宇文君眉头微皱道:“不在了?”
张本初黯然点头,有条不紊的说道:“让我去凌云山脉一叙,我思来想去后,虽言我是一颗将星,可总觉得此事是冲着公子的。”
“本想亲自前去,可想来想去,关心则乱,只好先回来告诉公子。”
宇文君叹道:“也罢,冲着你和冲着我也无区别。”
“此事你做得很好,若你一人去了,有可能会被对方威胁,我若是去了,他们手里的人质也就没那么值钱了。”
“你已有大将之风!”
此话虽有些刻薄,却是事实,张本初并未反驳。
张本初担忧道:“世人皆知公子乃龙族传人,且有应龙加持,却敢做此类事,难免不知天高地厚。”
“回去后,我见地里庄稼多数已被野草遮盖,或许爹娘还有成才一家人,已经被挟持了很长一段日子。”
宇文君想了想,言道:“蓄意而为,且不知敌人是谁,歹人未必出自于人族。”
“而今星罗精锐都在妖域,柏小卫麾下谍子监察百官,张家村着实是一个不小的空子,被妖域高手潜入也在情理之中。”
“你我一同前去吧,这一次需得你当诱饵。”
“他们的目标也许是将你斩杀,也许是为了破荒。”
张本初嗯了一声,尽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跳,不让自己恐慌。
宇文君招来一缕劲风,飞向了偏殿处,给景佩瑶招呼了一声。
随即兄弟两人横渡虚空,转瞬之间来到了凌云山脉里。
某座山峰之上,宇文君龙眸如炬,凝望四野,雪鹏已在暗中开始搜寻可疑地点。
须臾,宇文君敛去龙眸,言道:“有人刻意遮蔽了气机,待雪鹏寻踪定位吧。”
张本初轻微点头,竭尽全力的压抑自己的怒气。
不多久后,宇文君近前虚空涌动,雪鹏并未现身,隐晦的告知了宇文君具体地点。
大山脚下,绿草如茵,并无多少树木林立。
一座简易的木屋,屋子里,四位长辈正在忙活灶台上的事情,老村长和成才在屋外喝着茶,四野空无一人,可这里却被设下了法阵,他们只得在方圆二十丈之内的区域活动。
每当粮食吃完了后,便会有人送来,想要喝酒吃肉,亦会有人送来。
成才憋屈的说道:“这是将我们当作二房老婆养活吗?”
老村长忧心忡忡道:“对方是为了本初,咱们在这里其实还好,就担心本初会不会遇到什么劫难。”
成才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轰碎一切,可他却无那样的能力。
起初在这里居住整日提心吊胆,日子长了后发现并无异常,且有人管吃管住,几人也算是心大,竟也慢慢的习惯了。
当然,几人也默认了此事,他们也不希望张本初来到这里,早已视死如归。
老村长的忧心忡忡更多是为了张成才,小伙子还年轻,不该年纪轻轻的就不在了,想到这里,老村长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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