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里的庄园,连花花草草都染上了一抹白霜,多了一分凄婉凋零的凉意。
风一吹,甚至能听到落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头顶的吊灯镶嵌着一颗颗闪耀的钻石,细碎的光芒落入了他的瞳孔。意识逐渐清醒后,身上的疼痛感便紧随其来。但温暖的床铺仿佛柔软的云朵一般,轻轻裹着他的伤口。
手上还打着点滴,他刚想动,门外便有声音传了进来。手背微微一僵,不自觉的攥紧了被子。
雪白色的运动服映入眼帘,稍显宽松,却别有一番洒脱随性。墨发半挽,白皙好看的脖颈如上等瓷玉一样,连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他怔怔的垂下眼睫。
心脏酸酸麻麻的,万千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觉得他要碎掉了。
“你很有勇气,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来有求于人。”
她坐了下来,眉目冷冽犀利。
犹如高高在上的神官,俯瞰人世间的芸芸众生。
“对不起。”
他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恶心。
“说说看吧,你想怎么对付那些欺辱过你的人?”
面对霸凌,确实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和勇气去对抗它。有的人,用一生去慢慢疗伤,有的人,则在霸凌中,永远凋零了。
她的一个朋友,因为是班长的缘故,对班级的管理稍微严格了一些。结果,遭到了班级半数以上的人针对,嘲笑她是四眼妹,喊社会上的小太妹警告她,甚至让一个智力不正常的人,日日在教学楼的外面,让他喊她的名字。
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来说,这些足以毁掉一个人。
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是无心的,又没有死人,算什么伤害呢?
“我,我想他们用最痛苦的方法死去。”
哪怕,为此埋葬他今后的人生。
他也在所不惜。
他捏紧了拳头,输液管甚至回流了些许鲜血。
“那我凭什么帮你?权势固然是一个人手中最好的利器,但它并不能颠倒黑白。我为了帮你,沾上你的杀孽,怎么看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
他咬紧了嘴唇,甚至品尝到了一丝丝鲜血的味道。
他手中,没有可用的筹码。
“一无所有,那就把你的命卖给我。”
商人嘛,永远都是利益至上。
她也不例外。
“怎么,不愿意?”
光鲜亮丽的背后,一定要有人成为清道夫。
“好。”
他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这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眷顾了。
“那么欢迎你加入顾家,我会对外宣称你是顾家的养子。”
这一层身份,足够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至于他怎么去做,她不想知道。
闻言,江诺有些失神。
家?
对于一个孤儿来说,这个字太奢侈了。
顾家,是多少人倒贴都碰不到的门槛。
“你好像要比顾锦禹大一些,以后你就是他的哥哥了。”
道德绑架,身份绑架这一块,谁玩儿不来呢。
江诺垂首,莫名又想到了什么,心里起了一分抵触,小声的张了张口:“我也叫你姑姑么?”
明明,她看起来和他同龄一样。
“随你。”
这个世界的身份羁绊,都是随时可以丢掉的。哪怕是叫她一声爹,她也敢应。
“你好好休息,医生会定时上来为你检查。”
“你伤好以后,我会正式举办晚宴介绍你的身份。”
“你不想改名字,也可以不用改。”
姓江,还是姓顾,不会改变她说话的份量。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再喧嚣的质疑声,都会在她的耳边消失殆尽。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我想跟你姓……可以吗?”
江这个姓氏,只是因为他是从江边捡回来的而已。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是一个无父无母,差点儿溺死的孩子。
“你想继承我的遗产?”
这小算盘,打得还是不错。
江诺连忙摆了摆手,涨红了脸:“不,不是。”
他怎么敢肖想她的东西呢。
“没关系,没有野心的人,有时候也抓不住机会。不过,我不喜欢有野心的人在我的跟前膨胀,明白了吗?”
“嗯,我会记住的。”
“听话就好。”
说罢,她便离开了房间。
关好门后,扫了一眼听墙角的顾锦禹。
震惊,难过,呆滞,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这演技,去当个业余的演员绰绰有余。
“姑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那小子不会是我爸的私生子吧?姑姑,你就实话实说,我承受得住。我就知道我爸那个坏东西耐不住寂寞,处处留情,私生子都这么大了。不对,和我妈结婚的时候还出轨,人渣。”
姑姑真好,怕他伤心,还隐瞒他这么久。
她一个爆炒栗子毫不留情的赏在顾锦禹的脑袋上,冰冷又慈爱的说道:“有想象力不是一件坏事,但前提是这个人不是你。”
顾锦禹委屈巴巴的抱了抱脑袋:“那我还是姑姑你唯一的好侄子么?”
那个姓江的,都想跟姑姑姓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姑姑最亲呢。
“顾锦禹,你可以转学了。”
“啊?”
这跟他转学有什么关系?
“去读幼儿园。”
?????
这下他听懂了。
他才不幼稚。
下楼后,断断续续的哭声越来越近。
听声音,还有点耳熟。
顾锦禹一拍脑门,糟了!
他做贼心虚的开始后撤,以免挨姑姑的拳打脚踢。
她皱了皱眉,只见一袭黑衣还簪白花的尚子钰坐在沙发上,哭得声音都嘶哑了。整个人比上次见到他,要消瘦不少。
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
这是在给谁奔丧呢?
“星星。”
“星星,我好想你。”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好难受,浑浑噩噩的世界,他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
心脏像似被人挖掉了一样,麻木,空洞。
一张手帕递了过来,他顺着那只手,看向她的主人。
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是梦吗?
“星星!”
他扑了上去,他才不管这是不是梦。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在她怀里抽噎,她真怕他背过气去。
“哭什么?”
天还没塌下来吧。
“星星,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他们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明明,眼前的人这么有温度。
“你听谁说的?”
现在造谣的都这么离谱了吗?
几年没回家的人,说人家去坐牢也就罢了,穿得稍微光鲜亮丽一点,就以为人家当了坐台小姐。
现在,连人都给造谣没了。
她倒是要看看,谁敢造她的谣?
“可顾锦禹说,你出车祸了。新闻上也说你摔下断崖,黑色之翼都报废成破铜烂铁了。我打你电话,你也没接,顾锦禹还说让我去医院的太平间找你。”
“你没长脑子吗,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这红红的眼睛,跟个兔子似的。
还有顾锦禹那个死小子,满嘴跑火车。
“星星,你又不是不知道,关于你的事,我就是会失去理智,没有脑子,我也不想这样,可我不能控制自己嘛。”
他乖乖的抱着她的腰,此刻,他觉得好幸福。
失而复得的喜悦,无与伦比。
她刚想拉开他的手,便看见他手腕处的纱布。
淡淡的血腥味儿,几不可闻。
她脸色一变,有些冷。
“你做了什么?”
“我……我以为你不在了,我就是,想跟着你去。”
他声音越来越弱,他知道这样做不对,可他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到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精神支柱,喜欢自己永远要比别人多一点,记住了。”
“星星是不一样的,我就想多喜欢你一点点。”
他不管,他不听。
“伤口还疼吗?”
“不,不疼了。”
星星在关心他耶,他觉得他有些晕乎乎的。
“下次直接再划深一点,整只手砍断得了。”
闻言,尚子钰撇下嘴,吸了吸鼻子,他知道错了嘛。
紧紧抱住她的手,心里还是有些后怕:“星星,你以后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好不好?真要做的话,一定要带上我,要死我也要和星星死一块儿。”
活着的人,一直缅怀死去的人,太痛苦了。
他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我死了,你真的很难过吗?”
她的声音比以往都要低沉,明明她自己也经历过,明明她自己也不能释怀,明明她自己也在想方设法,不计代价的去抚平遗憾。
“会啊,难过得都要死了。”
一想到这儿,他这鼻子又是一酸。
“反正……星星,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不要我。”
“不要。”
“不要也得要,我爸妈给我嫁妆都准备好了,就等星星你看日子了。”
“我给你出双倍的嫁妆,你另谋良缘。”
刚上线的系统惊呆了,没想到宿主还能这么大方。
“我的良缘就是你,别人我不要。”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联系了一下徐怀谦,没一会儿,网上乱天飞的假新闻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钱能解决很多烦恼。
比如,有的人就会为了辟谣而跑断腿。
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我去趟公司,你好好待着。”
“星星。”
“不许跟着。”
“那,那你早点回来,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书还是读少了。”
她叹息一口气,走了。
尚子钰挠了挠头,星星在说他笨么?
可爷爷说,傻人有傻福啊。
坐上车,系统便开始在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宿主,你这进度是开了加速器么。)
(不愧是最佳宿主,一个顶俩。)
(我对您的佩服犹如滔滔不绝的江水,和永不落幕的太阳。)
(太厉害了。)
(???????)
“经常掉线,是不是该报废了?”
(怎,怎么会呢,修修就好了。)
“哦?”
(宿主,你放心,小的可以自己维修自己,不劳烦宿主大人尊贵的手。)
救命,系统的命也是命。
宿主一笑,生死难料啊。
“监测江诺的动向。”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对于一个即将在这个世界退休的人来说,去公司就跟上刑一样。
“叶董,林先生在会客厅等您。”
“我这儿可不是他能视察工作的地方。”
她真对上了年纪的男人不感兴趣。
一走进会客厅,一股茶香扑面而来,仿佛雨后的山间清泉,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这人,还真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
儒雅随和,不迂腐不沉闷。
“叶小姐,对于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好了么?”
“我想我已经给过你答复了。”
联姻,她用不着。
“世界上任何谈不拢的事,都只是加注不够多。我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同样,你可以婚前财产公证,你的东西永远属于你。”
他喝了一口茶,眉宇间自始自终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旁静候的徐怀谦不自觉的将目光看向了她,她会同意吗?
毕竟,门当户对,还能利用林泊简的人脉和背景做更多得益的事。
王子会娶灰姑娘,终究也只是童话故事里面才会存在。
不同的家世背景,培养出来的阅历和三观又怎么可能一时之间能填平呢。在一起久了,终究会鸡飞狗跳,两两生厌。
“抱歉,可能我是一个自负的人。如果我死后的墓碑上挂着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大概我的灵魂也得不到安息。综合你的条件,林先生的确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但我并不想被你打上标签。”
选择林泊简,她还不如选择尚子钰。
一个嫁,一个娶,这可大不一样。
“看来,我们只能做朋友了。”
虽有遗憾,但也不至于太过感伤。
如果,他还能再年轻一点儿就好了。
就能像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一样,轰轰烈烈的去追求一个人。
不问结果,只求疯狂浪漫,不悔。
而不像现在,理智的弦牵引着他。
身上的名气,责任,成了一道道枷锁,将他团团困住,做不出任何失格的事。
“朋友总比对手好。”
她端起茶,喝了一半:“味道不错。”
林泊简一笑,知道这句话不是在敷衍他。
这么多年,第一次怦然心动的他知道,他此生可能都不会忘记这个特别的女孩儿了。
她是人间惊鸿月,亦是檐上三寸雪。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啊。
“叶董,这几份文件需要您过目。”
刚将林泊简送走,这磨人的工作又来了。
上班,一点儿也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