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白将军和前来劫掠的匈奴人大战,因为年老体衰,虽然险胜,但是依旧身受重伤,大夫救治了好几个月,最终还是在今年春天去世。
农历三月,白驰带着白将军的遗体返回眉阳城安葬。
挂着白布的灵柩在街道上行驶,街道两旁的人都面露悲伤的看着拉着棺材的马车向白府驶去。
白驰骑着已经长大的白马走在前面带路,16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容貌俊美,脸上却带着亲人离世的悲伤,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意。
白将军的葬礼风光大办,朝野上下都在盛允澄的带领下来参加葬礼。
活着的白将军让人忌惮,死了的白将军只会令人敬佩。
很多百姓自发前来悼念白将军,白府周围挤满了人。
三天后白将军出殡,入土为安。
三天的葬礼,白驰没有流一滴眼泪,但却没人斥责他冷血,因为即使是一个小孩子也能够看得出他内心的痛苦。
出殡当天,白驰披麻戴孝,浑浑噩噩的走在前面。
棺材被放进早已经挖好的坑里,一锹又一锹的泥土慢慢把棺材掩埋。
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此刻安静的躺着,身下是他守卫着的国土。
白将军的坐骑自白将军死后就一直不吃不喝,现在已经饿的瘦骨嶙峋,看到白将军被埋葬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哀鸣,倒地而死。
众人又在坟旁挖了一个坟坑,把这匹重情重义的马埋葬在白将军身边。
日头渐西,吊唁的人也都回家去了,白驰一个人静静的跪在坟前,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墓碑上的墓志铭。
这篇墓志铭是当代大儒所写,文采斐然,花团锦簇。
白驰看着看着,莫名的想笑。
等天快要黑透的时候,白府的下人就来劝他回家。
他缓缓站起身,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踉跄了一下,还未等别人去扶,他就已经站稳了。
白驰回到白府,看似若无其事的吃完晚饭,要把自己洗漱干净就上床睡觉了。
白蜡烛静静的燃烧,蜡油顺着蜡烛流到烛台上,被烛光吸引来的飞蛾不断撞击着窗户,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白驰忽然坐了起来,外衣鞋子都没有穿,就直直的往沈如意的房间跑去。
可是他忘了,现在看门的已经不是当初的那几条狗了,他刚出现在沈府周围,狗叫声就响起了。
守夜的人被惊醒,起来查看情况,白驰仗着身手敏捷,迅速的跑到沈如意房间。
明明已经那么多年没有来过,他对这条路线却依旧记忆犹新。
沈如意被外面嘈杂的狗叫声吵醒 ,就见白驰站在门口,正和一群狼狗对峙。
沈如意喝退狗群,不明所以的看着白驰。
她并没有让白驰进房间,毕竟两人都已经长大了。
“如意,让我进去好不好?”白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
“阿驰,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沈如意拒绝道。
“就一晚,只有今天一晚,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白驰眼中的泪水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两人在门口僵持着,沈如意半是心软,半是怕被人发现让白驰进了屋。
等沈如意关好门,白驰忽然把头埋在她的颈处,温热的泪水顺着脖子往下流。
“如意,我没有父亲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我,逼着我练武,不给我吃饭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却那么难过呢?”
白驰的声音几度哽咽。
沈如意把手放在他头上,试探性的摸摸他的头,像抚慰咪咪那样抚慰他。
沈如意对白将军的印象只有满脸的络腮胡子,古怪的嗓音,飞奔的骏马,还有漫山的兔子。
沈如意对白将军并没有什么感情,虽然也会为这样一位保家卫国的英雄的去世而感到难过,但是这种情感并不会浓烈。
可是当这个英雄的孩子在自己耳边哭诉以后再也没有父亲的时候,沈如意的眼眶也湿润了。
沈如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往能说会道的嘴此刻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能说什么呢?说你的父亲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你?
可是白驰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话是骗不了他的。
还是说你的父亲是一位英雄,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可是即使再为自己的父亲骄傲,现在也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沈如意只能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表示自己还在。
白驰哭了很久很久,仿佛把前三天该流的泪在今夜一下子流出来了。
他哭的很厉害,一边哭还一边抽搐。
沈如意没想到白驰竟然这么能哭,肩膀上的衣服几乎要湿透了。
“还好他没有把鼻涕蹭到自己身上。”沈如意只能在苦中作乐地想。
渐渐的,白驰不再哭泣。
他抬起头,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盯着沈如意,看到她肩膀上的潮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如他小时候的纯真。
“如意,真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白驰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莫名的磁性。
“没关系,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沈如意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又给他倒了一杯凉茶,想让他补补刚才流失的水分。
白驰伸手接过茶杯,直接一饮而尽,动作豪迈干脆。
喝完一杯后,他又自己倒了好几杯,直到茶壶里倒出的水变得苦涩不堪,他才停止。
“自从我跟他去边疆,每天都过得很苦,那里的风沙很大,天气很干燥。”
白驰想起了自己最开始见到沙尘暴时的害怕,不由的轻笑一声。
“每天天不亮的时候,我就要起来练武。如果起不来,他就要用鞭子抽我,刚开始的时候,我的身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鞭痕,夜里痒的难受。”
“后来不用他叫,我也能起来了。练完武,我就骑着我的小马,绕着城墙转一转。有时候我玩得忘了时间,他就会揪着我的耳朵把我带回去。”
白驰摸了摸耳朵,那种被揪耳朵的疼痛感若隐若现。
“他关心最多的是边疆的百姓,还有死去兄弟的妻儿,他会对他们嘘寒问暖,温声细语,可是对我却只有打骂,我当时有点恨他。”
“我十二岁的时候,他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就带着我去杀匈奴人,我下不去手,他就直接把一个人的脖子砍断,血溅在了我的脸上,我那时害怕极了,夜里做了一夜的噩梦。”
“第二天早上,他大声嘲笑我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为了证明我自己,我亲手砍断了一个匈奴人的头,虽然胃里有些恶心,但是我还是很骄傲。”
“那是他第一次夸奖我。”
白驰说着不由得露出微笑。
“后来我们一起上战场,杀匈奴,现在想想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他才走了没多久,我就开始想他了,如意,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病呀?”白驰问道。
沈如意摇摇头,并不说话。
白驰却忽然抱住她。
“如意,三年后你嫁给我好不好?等我守孝三年,我们就成亲。”
沈如意推开他,摇摇头。
“我已经和别人定亲了。”
白驰不可置信的看着地看着她,握紧拳头,咽了一口口水,努力平复情绪道。
“和谁?”
“和宗政晗。”
沈如意有些害怕。
“那我呢?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喜欢你。”白驰脱口而出道,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你从来没有说过。”
沈如意忽然不怕了,语气平淡,既没有害羞,也没有惊慌失措。
沈如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向自己告白的时候,自己竟然想的是“你喜欢我,所以呢,所以我就要喜欢你吗?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就要嫁给你?”
白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现在有些慌乱,嘴巴动了几下,最终转身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