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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章 人心(1 / 1)


星月黯淡。

“小红提,你让开。”帝景真人道。

燕红提撤退得飞快。

一股水流毫不留情地浇在兽奴身上,本来就可怜到摇摇欲坠的褴褛衣裳彻底碎了一地,堆在脚边。

兽奴再一次受到惊吓,蹲下身体紧抱住自己身体。

在朦胧月光下,兽奴身上墨绿色的痕迹依旧十分显眼,更明显的是他整个身体在发抖。

帝景真人就是故意的,那水流不可避免的波及到燕红提身上,冷得像冰。

她忍不住瞪了帝景真人一眼,从储物袋拿出一件仙袍遮住兽奴身形。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他唇间溢出却听不清。

燕红提蹲下身,听到了一声声的低喃,“听话的,不要赶……不要赶我走……会听话的,不要打……”

她心头一滞。

“哀求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你得自己强大起来,别人才不敢打你。”燕红提轻声道。

兽奴的脸上都是绿色纹路,全部都是歪歪扭扭的绿色痕迹,看多了真容易让人生出恶心和恐惧之心。

听到她的话,兽奴脸抬了起来,眼中带着脆弱的依赖。

“他的原形是和猫有点关系,但是看这身绿色,又有点像蛇。我也不知道。”帝景真人缓声道,“不过,他的确是个麻烦。”

兽奴低着头跪在地上,似在祈求她的怜悯,“我不会,惹麻烦。”

燕红提看着他不说话。

她不愿意信任别人,特别是看到兽奴的眼神,总是让她浑身发冷。

全然的依赖也是全然的责任。

当一个人要为另一个人负责,就要有被背弃的觉悟。

她更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都会为自己打算,没有绝对意义的好人和坏人。

当一个人只能去求别人,那么就会把自己摆的很低,若有一日卷土重来,看过他狼狈的人,就成了最想要除之后快的敌人。

透过兽奴的眼睛,她好像看到了另一双死不瞑目的少年的眼神。

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人会变,但是人性不会改变。

就像怜悯弱小也是人性。

如今,当他乞求时,她还是会不忍。

“我曾经也被卖过,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来,快站起来把衣裳穿好。”燕红提声音极低。

兽奴将信将疑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宛如琉璃般纯净,那里面是对她的信任。

“没有名字。”兽奴低下头。

“你想和以前划清界限?”燕红提知道经历过噩梦般创伤的人很难恢复如初,甚至会想着舍弃过去的一切。

兽奴摇摇头:“不是,我……就没名字。”

帝景真人也在一旁道:“听他说话的样子,如果不是伤了心魂识海,就是他真的年龄很小,处在幼生期,也不知道怎么化了形,被不小心逮到了。”

燕红提伸出手,再一次道:“起来吧,不要怕。”

那满是绿色花纹的手颤巍巍放在她手掌,分外冰冷。

她握住,把兽奴从地上拉了起来。

而后,兽奴意识到自己还在赤身裸体,又赶忙转过身去把仙袍穿好。

燕红提只是笑了笑,这小奶猫还挺害羞,她背对着兽奴,拉开些距离。

她在海魂城见到过的没衣服男尸没有一百也得有五十,很多还是她亲自换的寿衣。

帝景真人凑过来:“小红提,你还被卖过呢?”

燕红提看着似乎要幸灾乐祸的帝景真人,笑道:“是我要自卖己身,可是别人嫌我年纪小长得也不好,不愿意要。”

“哪里?”帝景真人眉毛一挑。

“逃荒路上。”燕红提道,而后衣袖一动,有个东西就飞了出去。

是穿好衣裳想来拉她手的兽奴。

“小红提你身上的秘密不少嘛!你刚才明明没有动用灵力,为何有这样高的防御力?”

帝景真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兽奴动作敏捷,其实燕红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来牵自己的手,却还是在那一刻就把兽奴震了出去。

这世上是有不用灵力就能催动的法宝,但大多贵得很。

她天姿卓绝到同时修仙修魔,还有如此厉害的护身法宝,她到底是何来历?

“弟子没有秘密。”

帝景真人笑笑不说话。

倒在地上的兽奴慢吞吞爬起来,这次学乖了,没有贸然来拉燕红提的手,只是一双眼睛满是依赖的看着她。

燕红提直觉地回避。

帝景真人明白她的想法,对燕红提来讲绝对的信任就意味着责任,而她不想承担这样的责任。

在她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作为比较弱小的孩子,她会本能的排斥亲近,以此来保全自己。

“没事吧?”燕红提看到兽奴嘴角流出血来。

帝景真人却失笑:“本来已经好了的,外伤没有了,他因为你受了内伤。”

额……

燕红提无辜地看向兽奴,兽奴眼巴巴的看着她,一咳嗽,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都弱成这样了,到底是有什么能力来化形的?

……

时间过得很快。

自从兽奴来了之后,帝景真人像故意要磨练燕红提一样,坚持不用灵力为兽奴治伤。

她自己是始作俑者,只能任劳任怨地照顾兽奴。

兽奴也算听话,乖乖养伤,虽然整日心智不全的样子,好歹也不会乱喊乱叫,很是安静。

大多数时候,兽奴都会看着燕红提练剑,晒药。

燕红提还尝试着去买了药材,研究治内伤的药方。

因为兽奴的到来,燕红提反而更忙碌了。

她感觉那日自己脑袋出了问题,才会想着找个人来一起分担。

帝景真人发了善心,硬是让兽奴住在燕红提床上。

燕红提则打地铺睡觉,日夜看护,她真是为自己请来了个大爷。

好在她也不是那娇生惯养的人,睡在地上依旧习以为常。

燕红提跟个孙子似的,为兽奴端茶倒水,煎药熬汤,慢慢的她连感慨的力气也没有了。

兽奴总是胆怯的看着她,试图多干点活,可他也是真的不会干活,越忙越乱,几次之后被燕红提极力制止了。

兽奴那血跟不要钱一样,一累了就吐几口,一活动就吐几口,走路也吐几口,吃饭也要咳几缕血丝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绝症。

帝景真人在旁边,笑的很是猖狂。

特别是兽奴每次皱着眉喝药的时候,帝景真人那眼神就要射出金光来了。

燕红提开始怀疑自己的药有问题,但是对比了药方,这的确是滋养肺腑的药材,她还特地加了灵植,以此让药效得到最大的发挥。

那灵植即使卖出去也不便宜,她真的太亏本了。

可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便去问帝景真人。

帝景真人看着她意味深长:“他现在灵力不足,这样好的药材只会冲击他的肺腑,还是……哈哈……”

帝景真人笑得开怀。

燕红提十分无语,这就是想要教她向善的掌门吗?此刻的嘴脸真的是像话本里的反派一样。

“切记切记,小红提,万不能再喂他吃灵药了。”

帝景真人最后叮嘱。

有病不吃药,只靠硬撑着吗?

她不放灵植,但还是用普通的药材熬制伤药,每天喂上一碗。

内伤陆陆续续养了半个多月,后来兽奴终于不随便吐血了,她才把药停了。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太过平静,就变得古井无波。

不过这期间有一件事,令燕红提还有些印象。

那天夜里,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

燕红提累了一天,伴着雨声早早入睡,可是睡到半夜就听到有人在一声声呼唤她。

“燕红提,燕红提……”

如同勾魂使者,令燕红提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立着一个人影,黑乎乎的一团。

是兽奴。

外面电闪雷鸣,他披头散发,再加上脸上可怖的痕迹,燕红提的困意立马就消失了。

“你干什么?”燕红提哑着嗓子问。

“地上阴冷潮湿,你上来睡吧!”兽奴为她让出位置,自己则坐在屋里唯一的板凳上。

“你怎么睡?”

“我睡太多……不困……”

燕红提望了望了黑沉沉的夜幕,雷霆大作,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地上的确很潮湿,但她也不是一般的女子,特别是修炼了体术,这点不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的一番好意和惴惴不安全都表现在脸上,令燕红提无法拒绝。

她非常干脆的起身,一卷铺盖,睡到床上。

外面雷雨阵阵,本应该好眠,她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用睁开眼睛,就仿佛能够“看见”兽奴的眼神。

她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是现在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于是燕红提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你也上来睡吧!”

兽奴慌得直摆手:“不,不行……”

如同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女。

“行了,不要绕来绕去了,床只有这一张。我明天还有活干呢!就早点睡吧!”她把铺盖隔在中间。

兽奴还在犹豫。

燕红提用力敲了敲床板,“只此一次,夏季多雨,明日我会再搭一张床。”

那人还在磨磨蹭蹭。

摇摇头,燕红提闭上眼睛,背对着他,感觉到他在慢慢走近,床板一沉。

“我……”

“什么话都不用讲,赶紧睡觉!”

兽奴还想再啰嗦一句,被燕红提毫不留情打断。

室内一片安静。

没过多久就听到燕红提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了。

雨又下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

兽奴望着燕红提的方向,缓缓伸手,在即将碰触到她脸颊时停住。

就这样在半空中凝滞片刻,终于放下,捏住中间隔挡的棉被一角,蜷缩着身体,慢慢入睡。

轰隆隆……

风雨大作,又一次惊起无数水滴,闪电划过,映出两张熟睡的容颜。

……

又过了几天,兽奴终于能够行动自如,燕红提还没来得及长舒口气,帝景真人又一次作妖。

帝景真人有了一个提议,让燕红提教导兽奴,好让他有力量保护自己,最后放兽奴回到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地方,就是交易场。

这个要让她对别人存怜悯之心的掌门,脑子里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给人希望又磨灭,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救的好。

对于这个傻瓜式建议,燕红提果断没同意。

而后,她的生活开始坎坷。

……

“砰……”

焦黑的食物喷洒在桌子上,整个厨房顿时一片狼藉。

燕红提无奈地翻个白眼。

又来!

她身上依旧一尘不染,而跟在她身边的兽奴即使反应不慢,也被喷的面目焦黑,只有一双眼睛显得特别明亮,黑白分明。

燕红提拿起抹布擦起来桌子,兽奴拿着扫把扫地。

“小红提,如何?”阳光下,帝景真人懒懒靠在他的躺椅上,侧头微笑。

燕红提冷着一张小脸,答道:“不如何。”

而后,洗抹布时,那本来清澈的水散发出恶臭,熏的她干呕。

燕红提哀叹,又一声不吭跑到井边打水。

兽奴低着头跑到帝景真人面前,“不,不学……”

“噗通……”

井绳断了,满满的水桶重新落到井中。

燕红提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把发臭的抹布扔向帝景真人。

抹布在即将落在帝景真人脸上的时候被阻挡,飘然落地。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的发怒都是徒劳。

“现在如何?”他又一次问道。

燕红提闭了闭眼睛。

这句话她已经听了几十次,而她的倒霉事也经历了几十次。

在叶辰的玉简上,曾写过这么一句“师父的话就是真理,弟子定要服从。不过不能服从,后果严重。”

她后悔了。

……

后果就是这样,她做什么事都会被帝景真人搞砸。

两两相望,一个终于起了怒火,一个仍气定神闲。

兽奴手足无措,又跑到燕红提面前,“教我,可以……可以回去……”

燕红提甩开衣袖:“回哪里去!我买的你,哪也不去!”

“你又护不了他一辈子。”帝景真人老神在在。

“已经救了他,为何还要让他去趟那浑水?”燕红提实在不能理解掌门到底发什么疯!

“你现在觉得他是自己人了?这么护他?”

燕红提握紧拳头,又松开,“我不明白掌门是何用意?”

“我想让你救他。”

“我已经救了他。”

“没有,你只是让他愚昧无知的活着,他随时会死去。”

“我不是神。我也随时会死。”

燕红提理解不了帝景真人到底要怎样,按照帝景真人的意思,那她就要一辈子为了这兽奴呕心沥血,死而后已了。

她仅仅是买了他而已,为何做的要比亲爹娘还多?

帝景真人但笑不语。

“我可以把会的都教他,但是不能送他回去。”她再一次强调。

帝景真人摇头:“三个月时间,必须送他回到原来的地方。”

燕红提毕竟少年心性,怒道:“掌门既然这样想,那还等这么三个月之后,现在就送回去好了!”

她从墙角找了个长竹竿,探着身子,试图捞起水桶,兽奴在她旁边眼巴巴望着,不知所措。

帝景真人被噎得说不出话。

小红提是真生气了。

他摸摸鼻子,又道:“小红提,救人一时不能救人一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此话很是绕口,让他说出来颇有几分好笑,燕红提默不作声,但也听出了他的妥协。

她抬起头,“我知道掌门有自己的目的,可是真的有必要让他再回去吗?”

帝景真人笑一笑,手指轻点,水桶自井中浮了起来,“我们留不住他。”

说着把目光移向了兽奴,兽奴一脸懵懂,眨着眼睛看他。

燕红提亦回头看向兽奴,若有所思,手放在兽奴手背上。

依旧是冰冷,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笑了,又很快隐去笑意,终于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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