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屠杀,从破晓时分持续到了黄昏,终于在杀尽最后一个犬戎人时,停止了冲杀声。
宋诗余一身是血,倒提着寒霜剑,从东城门一步一步走入了雾城中。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沉一分。
雾城已经彻底沦陷,街道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鲜红的血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整座城池。
街道之上遍地尸骸,目之所及,皆是断臂残肢,她的每一步都踩在血泊中。
伊洛军还在一个一个的检查着是否有遗漏的犬戎人。然而,地上的尸体却不仅仅是犬戎和伊洛的士兵,没了头颅的孩童、赤裸着身体躺在血泊中的女尸,那些没穿盔甲的布衣,分明是城中的百姓!
看着遍地哭喊的平民百姓,宋诗余紧紧握着手中的寒霜剑,胸口无法控制地剧烈起伏着,整整一日一夜的杀戮过后,血丝遍布的双眼几乎要喷出怒火!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元公子,可有受伤?”
肩膀陡然被人一拍,宋诗余猛地转过身,正是她要找的素尘!
一身银白盔甲的素尘,同样是一身血污,但是依旧能够清晰看出盔甲上精致的图腾纹理。
迎着夕阳,霞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妖冶。面对一地的血腥,他完全视若无睹,还对宋诗余露出微笑。
宋诗余曾经觉得这个人是一位翩翩公子,此时看来却犹如杀神一般可怖。
“你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素尘只觉得脖颈处传来冰凉的感觉,低下头一瞧,只见他的颈项上抵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玉柄蝴蝶刀,而刀柄处握着一只白皙修长的左手。
“素尘,你不是说,会提前撤离百姓吗?”宋诗余双眼通红,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蕴含了无数的悲伤与痛苦。
素尘缓缓闭上双眼,喉结动了动,似乎要解释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你居然骗我!”对方的回答令宋诗余更加愤怒,她抬脚狠狠踢向了素尘,将对方踹飞出去,嘴里大骂道:“混账!”
素尘摔落在地,却不敢反驳。
他是利用了她和她的往生营,让这个善良聪慧的少年误以为城中百姓都被撤离,放心地去和犬戎交战。
他知道她会因此而愧疚,也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产生芥蒂,甚至疏远自己,可是他别无选择。
“你是故意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对不对?”
宋诗余一把拉起素尘的衣领,恶狠狠道:“你故意把消息泄露给伽罗王,吸引他来攻击北门,然后顺理成章地把犬戎大军放进城中,对吗?”
闻言,素尘深深叹了一口气,垂下眼不去和宋诗余对视:“是。我是故意放犬戎进来的,不仅如此,我还特地放纵犬戎大军,在城中烧杀抢掠了整整三个时辰,一直等到伽罗王放松警惕,率领亲兵亲自入了城。否则,这一场瓮中捉鳖的戏,怎么唱下去?”
“戏?你把这看作是一场戏?”宋诗余第一次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是如此的不可理喻,“那些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生命啊!他们都是伊洛的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就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吗?”
素尘却没有丝毫动容,眼中充满了宋诗余从未见过的铁血和冷漠。
“元辞,你太年轻、太妇人之仁了。战争本来就是这样,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今日,我以雾城一城百姓为代价,歼灭了三万犬戎骑兵,保护的却是雾城背后的整个伊洛,我认为,这是值得的。”
“你认为值得?百姓的性命是可以这样换算的吗?素尘,当日在晋阳,你指责宋氏和雪魄之时,是如何振振有词、掷地有声!可是你自己呢?三十万百姓,伊洛南部第一大城池,就这么毁于一旦!”
“那又如何?”素尘反问,“元辞,你真的明白,雾城失守意味着什么吗?雾城背后百里之外,就是雪都,那是伊洛的根基,是伊洛上百万军民赖以生存的地方。一旦雾城沦陷,伊洛就会陷入绝境,我们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元辞,你也好,元氏也好,甚至是那位神女也好,你们不是伊洛国人。这一场战争,对你们来说只是一次仁义之举,一次显示神女大爱的仗义援手,你们当然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百姓无辜,可以满口仁义道德、高高在上地指责我。可是我不行!我是伊洛的子民,是伊洛的将领,我必须为伊洛而战。伊洛国土沦陷过半,已经无路可退,我只能孤注一掷。哪怕付出再多,哪怕粉身碎骨,这一战,伊洛必须赢!”
素尘的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眸光阴沉,语气森寒,仿佛在诉说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元辞,我输不起了!伊洛也输不起了!”
宋诗余怔愣片刻,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且嘲讽:“是啊,是我错怪你了。你的确是为了整个伊洛的安危,才会不惜牺牲掉那些无辜的百姓,只求换来一次胜利。素尘,你比我厉害,我佩服你,真是太佩服你了!”
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地面上溅开一朵又一朵花瓣状的血珠,少女的笑声中夹杂着巨大的失望与悲恸:“百姓算什么,城池算什么,稳固你们北冥氏的统治,才是你的责任。”
她伸手擦掉脸颊上滑落的泪水,目光变得冰凉而落寞。
她曾经无比信任面前这个男人。尽管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并不简单,也知道他和她之间始终立场不同,但是对于保护伊洛、驱逐犬戎这件事,她坚信他和她有着相同的信念。
所以,当他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她虽然觉得冒险,但还是想也没想地同意了。
这半个月的扫荡,几乎耗尽了往生营的精锐。九幽玄天阵,更是耗费了她本就受损的真元铸成,只为彻底歼灭伽罗王的三万大军。
结果...
见面前的少年失魂落魄,素尘知道她是自责和愧疚,忍不住轻轻的按着宋诗余的肩膀,沉声道:“元辞,我和你一样,痛恨战争,但是为了保护伊洛,保护更多的孩子和百姓,我不得不加入战争,正如你不得不加入神女麾下一样。生逢乱世,你我都没有选择,犬戎入关,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烧杀抢夺,更是斩草除根、亡国灭种!我没有办法,伊洛也没有办法,惟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元辞,你可以指责我冷血无情,但是,我想告诉你,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