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健本想将“诛杀梁冀,重振朝纲”的宏愿告诉他爹。
但从他爹的话风中,已经听出他们不是一路人。他爹看似对朝廷尽职尽责,实则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而且说来说去,就是“安分守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云云。搞的他一开口就觉得与他爹话不投机。
此时天色已晚,关歆仍喋喋不休地对关键讲述着“三纲五常”“君臣之道”,只把关健听地昏昏欲睡,要不是多年不见,他真懒得理他。
好不容易熬到子时,他正想着告退回去睡觉,却听到外面通报,说皇上赐了夜宵,要关健去谈话。
关歆见皇上对关健如此器重,道:“做臣子的,要时刻想着为皇上分忧,不能偷懒,你快去吧。”
关健一到永安宫,皇上便急急忙忙地拉着他入席,道:“爱卿让朕好等啊!来来来,今天好好陪朕醉一场。”
“难得皇上好雅兴,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关健虽闯荡江湖数载,酒量着实拿不出手,三杯下肚,便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他忙运功驱散酒劲,稍微清醒一些,才敢说话,道:“当年大傩逐疫,臣被人掳走时,皇上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再见龙颜,已成大人了。”
“你以为当初那小皇帝是朕吗?错了,错了,乃是先朝汉质帝也。”皇上有点儿上头,说起话来,舌头跟打了结一般。
关健佯装大惊,道:“我看先帝中气充沛,怎么就......”
“你在江湖上游历多年,难道对先帝之死一点耳闻没有?”
“说来惭愧,臣在那几年中,先后经历了两次断腿,大多数时间都在山野间养伤,对朝堂上的事一无所知。”
“那也难怪。”皇上把嘴巴凑近关健的耳朵旁,低声道,“先帝是被大将军毒死的。”
关健猛地将桌案一拍,把酒杯震的弹起来一尺多高,怒道:“梁冀这厮也太猖狂了!”
“嘘嘘......”皇上将手指立起来贴在嘴唇上,道:小声点,隔墙有耳。”
关健赶忙捂住嘴,眼珠子向四周提溜了一番,道:“当年我就听说大将军飞扬跋扈,万万想不到他竟敢犯上作乱。皇上难道就这么纵容他胡作非为吗?”
“你以为朕不想诛杀这厮吗?朕不过是他们梁家手中的提线木偶,只能拱手而已。他不杀朕就不错了,朕有什么能耐杀他。愁啊!”
“皇上莫愁,臣愿竭尽所能,为皇上除掉大将军。”关健慨然道。
“可你我势单力薄,怎么斗得过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梁氏操弄朝权,非一朝一夕之事,其鹰犬已经遍布天下,况且他手握兵权,要想除掉他,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爱卿有何计策?”皇上低声问道。
“有句话叫‘欲除之,先敬之’。硬拼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先亲近他,然后一步一步瓦解他的势力,才有胜算。”
“朕觉得他很看不惯你,你怎么去亲近他?”
关健道:“梁冀那厮狂妄惯了,朝堂之上只有他一人能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如果我跟他一样这么干,他自然会很不满。”
“哎!可是君无戏言,朕总不能这么快就收回成命吧。”
“皇上不必收回成命,我有一计,或许可以取得梁冀的信任只需如此如此.......。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关健学着其他大臣一样,脱了鞋,跑着步,登上了朝堂上。
皇上故意问:“关爱卿,朕赐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你怎么不听命啊?”
关健也装作觳觫不安的样子,道:“这些恩赐只有大将军才配享有,臣怎敢僭越。”
梁冀入朝的时候见关健没有跟他一样剑履上殿,心里便有了骄矜之意气,现在又听了关健一番恭维,心里跟蘸蜜似的,道:“关大人过谦了,你救驾有功,理应享此恩典。”
“皇上乃真龙天子,即便那天没有碰到下官,皇上也能逢凶化吉。就算下官有那么点救驾的微末功劳,也是侥幸,怎敢跟大将军对皇上的功劳同日而语。大将军为了给皇上分忧,日理万机,宵旰忧勤,我们做下臣却尸位素餐,了无寸功,实在惭愧至极啊!”
大将军身边虽然不缺拍马屁的人,但能将马屁拍到关健这种水平的,却找不到一个。他听了关健一番赞语,一时间心花怒放,道:“关大人,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武夫,实在想不到你的眼界如此之高。看来皇上封你做尚书令,是选对人了。”
关健弓着腰给梁冀作了一个大大的揖,道:“下官刚入朝堂,以后在政务上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大将军多多指点才是。”
“好说,好说。”梁冀忍不住捧着大肚子大笑了起来。
关健见了梁冀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心里说不出有多厌恶,恨不得从朝堂外找一只鞋,狠狠抽他两鞋板子。
当天晚上,关健偷偷跑去见皇上,问:“今天臣在朝堂上恭维梁冀时,皇上可还记得那些大臣各自的反应吗?”
皇上道:“记得记得,爱卿交代过的事,朕当然会倍加留心了。”
“皇上且说说看,众大臣脸上都是什么神色?”
“太尉李固眉毛皱的最紧,司徒杜乔拳头攥得最紧,司空黄琼偷偷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看来三公似乎都对梁冀不满,这是好事。那除了梁冀外,谁最赞可臣的话?”关健问道。
“你爹。”
关健一听,十分汗颜,道:“我爹也是一时糊涂,但他区区一个黄门侍郎,也翻不起什么浪,不必管他。太常卿关歆作何神色?”
“他么,嗯.....他似乎昨晚没睡好,瞌睡连天的。”
关健眉头一皱,心里道:当真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官。
皇上见他若有所思,道:“爱卿这招可真行,既能博取梁冀的好感,又能区分谁是反对他的,谁又是亲他的了。”
“但愿这种方法奏效吧。不过人心叵测,还得多试探一下为好。”
“梁冀那厮每天盯着朕,使朕寸步难行,这些事可要全仰仗爱卿了。”
“皇上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
第二天早朝时,关健又花样翻新地拍了梁冀的马屁,使得梁冀又一次在朝堂上开怀大笑。
而又一次使得太尉皱眉,司徒攥拳,司空啐口水。
至于他自己,仍然恨不得用鞋板子去抽梁冀的嘴巴子。
早朝后,他便去到了尚书台处理公务。
他发现,各州刺史在奏疏中提到最多的,竟然是“流寇作乱”。
心想:这些流寇多半都是像张梁一样,受尽了地方官员欺压,才不得已才反抗朝廷的。
既然想到张梁,他难免又想起那个既楚楚可怜,又贞烈可敬的俏佳人张婉灵来。
又心想:她兄长整天乱点鸳鸯,搞得我心里也像有鬼一样,见了她就躲。那天在船上,为了拖延时间,不得已叫了她两声“娘子”,本来是无奈之举,反而把她撩拨的要与我生死与共。后来出了变故,我倒是春风得意,也不知道她兄妹二人流落到何处了。
他正想的出神,忽然尚书仆射丁导欢声笑语的走到他跟前,道:“关大人,喜事来了!”
“什么喜事?”
这尚书仆射虽是他的下属,但自打他来尚书台的第一天起,丁导就处处跟他作对。
究其原因,原来是尚书令的位置本来要轮到丁导坐的。他在尚书台摸爬滚打多年,好不容易要熬到老尚书令要告老还乡了,正要升迁之时,却被关健半路杀了出来,抢走了他的位子,心里怎能不气。
关健虽然是皇上钦点的尚书令,但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皇帝刘志是个傀儡。既然是傀儡皇帝,自己都没有实权,封的官自然也是个没有权利的闲职了。
丁导恭敬地将一张请帖递到关健手里,嬉笑着道:“大将军要请大人去赴宴,还不可喜么?”
关健心里道:皇上封我做尚书令,他不来恭贺我,被梁冀请去吃个饭,却被这厮像个哈巴狗似的围着转,可见在这厮心中,大将军比皇上还大。
“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好可喜的。”关健道。
“可不能这么想。咱尚书台里,被请去大将军府用宴的,大人还是第一个。虽说咱们是帮皇帝办事,整日处理奏折,忙的热火朝天的,但终究是白忙活,一年到头,一点油水儿都捞不到。但要是帮大将军办事,那就不一样了,荣华富贵,娈童美婢,享之不尽。”丁导道。
“那我就不懂了,咱们给皇上分忧,整天泡在在诏书和奏折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白忙活呢?”
丁导欠下腰,低声道:“你当我们署理的那些诏书都颁布下去了吗?统统都被送到大将军那里了,要待大将军的幕僚过目后,才能下达到地方去。”
“那我就更不懂了,为何不干脆把折子直接送到大将军那里,让他的幕僚们审阅,却让我们瞎操心干什么?”
“大将军私下里再怎么着,明面上总还是要顾及大体的。以前皇太后临朝时,他还不敢在咱们这里拿折子拿诏书,现在皇太后不管了,咱们也就贱了,什么也做不了主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皇太后不是大将军的亲妹子吗?”
“是啊,皇太后虽临朝称政,但她的心总归还是向着皇家的,大将军就不一样了,要不是皇太后拦着,他早当这个了。”丁导说着,把大拇指挺的直直的。
关健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刚入朝为官,什么也不懂,以后还得请丁大人多多指教啊。”
“大人言重了,还得请大人在大将军面前多为下官美言几句才对。”
关健硬生生挤出一脸笑容,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