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将炉渣掏了出来,再次破碎,把淬炼出来的金属块与残渣分开。
黄澄澄的铜块沉在水底,成色很是不错。
鲁挚精神紧张,看着工人重新化了一钵铜水,倒入陶范中。
等待。
陶范砸开的那一瞬,鲁挚知道这个工坊里真的是有问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按照大巫的指示么?他不能,这跟让他、翟月带着孩子一块去死没有区别。但是如果这次不成,幽戽一族岂不是都要跟着死?怎么都是难。他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来。
工头以为他累了,连忙让人过来把他搀到一边。鲁挚抬起头,泪流满面。
大巫离开大殿,又来到王宫西北杂屋。
这次应子没有躺在地上,而是面朝门口,端正地跪坐在地上,眼睛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大巫的身影在门口闪现,遮住他眼前的光,他抬眼看着大巫,很平静。
大巫冲他招招手,他歪歪扭扭地从地上起来,走到大巫跟前,挤出一丝笑容,嘴巴一咧,龟裂的嘴唇上就流出血来。
即使是巫族的大家长,即使主持过这么许多次仪式,看过无数各种人的死亡,大巫对应子还是有些不忍心,这是先王的长子,生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放在他手里,让他祈福祝祷,现在,他又要亲手送应子上祭台。
叹息了一声,大巫从兜里掏出一根竹管,里面有一根竹针,他示意应子伸出手来,用竹针戳破了应子的中指,血流了出来,大巫用竹管接住,塞上塞子,重新装进兜里。
应子木木地看着大巫的一番举动,没有任何疑问,只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了几下。
大巫转身准备离开,临走又转身回来,看着应子的眼睛说:“应,你是先王长子,什么都不用怕,等到那一天,不要害怕,更不能痛哭流涕,死,也要死的尊贵。”
应子目送他离开,又站在门边许久。他已经被囚禁十年了,自那日他离开离城,就再未见过亲人,他的妻子,他的一儿一女,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离城,他们现在是不是还安然无恙。应子在门边跪下,开始向神明和诸位先王祝祷,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祝祷,他的头脑突然清醒起来,自己的归途已定,但是如果妻儿尚在人世,惟愿他们平安。
他把右手放在胸口,碰到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那是妻子翂姳给他用贝壳、绿松石和狼牙串成的项链,他伸手把项链取下来,放在手上细细地看。那天出发前,妻子将这串项链挂到自己脖子上地时候,他内心焦躁不已,很不耐烦,更没有细看,她说,主君,愿你平安归来。绿松石应该是她精心挑拣过的,大小色泽都很匀称,贝壳被磨成好看的各种形状,那枚狼牙在项链的正中心,是那年他去山里打猎猎得的头狼,毛皮剥下来为翂姳做了一件大氅,拔下来的狼牙,最大的就是项链上的这枚,其余小个的,给两个孩子也做了项链,挂在身上辟邪。那时他还说,都留给孩子们就行,他这个家主,不需要这些叮叮当当的挂在身上,翂姳坚持给他做了一串。
现在拿在手上,都是思念。
应子深深叹了一口气,现在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他坐下来回头向屋里看去,阿沅正窝在墙角看着他。他冲她招招手,阿沅从角落里爬出来,爬到他跟前。
“你是叫阿沅,对吧。”
她点点头。
应子把手上的项链递给她:“这是我夫人给我做的,是个念想,但是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你能活着出去,将来能见到离城城主夫人翂姳的话,帮我交给她,告诉她我死了,让她守住离城,不用再惦念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