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薛家乐已怀孕7月有余,身子也越来越沉。没能如期返回香港,仍然让她倍感失落,好在还有凌婷婷时不时过来大院里陪她聊聊天,否则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这天,凌枫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便去剧场里工作了。而薛家乐跟凌婷婷约好了去九龙塘的街市买些布料,家里的丫鬟冬梅便陪着她坐上了出租车,来到了街口。
凌婷婷还未到,路边不远处的早餐档里飘来一阵米粉的香味,本来胃口不好的薛家乐倒是有了几分食欲,便对冬梅说:“冬梅,我想吃米粉了,你要不去帮我买些回来?我在这等姑姑。”
“好的,大少奶奶,我去去就回,你自己要小心啊。”冬梅朝她笑了笑,便走向早餐档了。
这时,正值街市的早高峰,来往的小贩络绎不绝,有的忙着摆放摊档,有的却忙着吆喝。薛家乐站在了大街边上,过路的行人见她是孕妇,都远远地避开了她,免得磕碰到她。
突然,从她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声:“请让让,请让让,我的单车失灵了,快让开。”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桥墩上飞奔而下,两边的路人都连忙躲闪开来,可唯独只有薛家乐被吓傻了,两只脚就像粘在了路面一样,完全不听使唤。
由于车速太快了,不远处的冬梅闻声转过身来,本想飞奔回来拉开薛家乐,但是却为时已晚。这少年连同车辆不歪不斜地撞到了薛家乐的身上,只听见她“啊”的一声倒地,随后地下便出现了一摊血迹。顿时,那少年吓得脸色苍白,并跪地求饶:“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伤到你了,对不起。”
这时,薛家乐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冬梅飞奔了到她身边,大喊道:“大少奶奶,你感觉如何了?快,快来人啊,叫救护车,快……”
在一旁的路人们回过神来后,便纷纷开始帮忙去附近的电话亭叫救护车,还有人说要用黄包车送她去医院。折腾了一番后,薛家乐被送进了急诊室,经过一番救治后,人是没事了,可惜孩子却没了。
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她哭瘫在床上,一言不发。凌枫随后也赶到了医院,得到这个消息后,他也像丢了魂魄一样,瘫坐在地上,猛捶着胸口,大哭了起来。
凌婷婷在事发后的几分钟内就赶到了现场,而且还是她送薛家乐进的医院,亲眼目睹了她悲痛欲绝的一面。她擦拭着泪水,蹲下了身,对凌枫说:“小枫,家乐滑胎既然已经成了事实,伤心已经无补于事,你可要当心身体啊,家乐还需要你的照顾呢!”
“姑母,我恨我自己啊,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和孩子,才让她们受此伤害。我真该死,我多么希望被车撞的人是我啊!”
凌婷婷叹了一口气说:“小枫,你进去看看她吧,我怕她承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啊!”
“姑母,我现在最不敢面对的人就是家乐,我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她啊?”凌枫两手抱头,使劲地拉扯着头发,恨不得要把头皮都揪下来。
这时,高月和陈洁芳等人也赶到了医院,她们看到凌枫坐地痛哭,都心如刀割一般。
陈洁芳更是眼含泪光说:“儿啊,你不要吓娘亲啊,无论多大的事,都还有爹娘在呢,不许你作贱自己啊!”
凌枫转过了头来,抱着陈洁芳,哭得更凶了,嘴里念叨着:“娘,孩子没了,家乐该多伤心啊,我该怎么办啊?”
陈洁芳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他受了委屈一样。这时,高月走到了他的身边,沉重地说道:“小枫,你要振作起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调理好家乐的身体,安抚好她的心情,我很担心她会想不开啊。”
凌枫松开了陈洁芳,停止了哭泣,看着高月说:“大娘,是我对不起家乐,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啊?”
高月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进去看看她,如果可以的话,尽快陪她回香港吧,换个环境,兴许能淡忘掉丧子之痛,我表姐夫那边,我会写信跟他说明情况的,是我们凌家没有把家乐照顾好,也请求他的原谅。”
“好,大娘,我全听你的,我这就进去。”凌枫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挺了挺身躯,推开了病房的门。
薛家乐面无表情地躺在病床上,眼角不断地流着泪,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手臂上还插着针管。
凌枫看着心爱的妻子如此伤心绝望,他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瞬间冒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迹。
他坐在病床边,轻轻地握紧了薛家乐的右手掌背,轻声说:“家乐,对不起,都怪我,没有把你照顾好,才会发生今天的意外,今后我一定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好吗?”
薛家乐眼睛转了转,呆呆地看着他说:“我们的孩子没了,他还没来得及叫一声爹娘,就没了。”话刚说完,两行热泪从她的眼角涌了出来,弄湿了白色的枕巾。
凌枫鼻子一酸,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家乐,我们还年轻,等你身体调理好了,我们还可以要很多孩子的。”
“凌枫,我想回家,我想回香港,我不想待在香山了……”薛家乐大哭了起来,哭声不响,但是却泪如雨下。
凌枫起身伏在了她的身上,把她深深地搂在了怀里,说道:“好,我们回家,我答应你,等你出院了我马上陪你回香港。”
半个月后,薛家乐从医院回到了家中。虽说她的身体已无大碍,但是却性情大变,整天沉默不语,有时还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手里撕着一本又一本的书籍。凌枫看着她失常的样子,心急如焚,于是便买好了船票,在周末的一个下午陪她回到了香港。
薛家辉和甘华第一时间赶到了他们的家中,急切地前来看望妹妹。
薛家乐一见到薛家辉,便扑到了他的怀里,哭着说:“哥,我回来了。”
薛家辉看到曾经可爱的妹妹如今变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痛不已,抱紧了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哥在,都没事了,乖!”
这时,凌枫向薛家辉深深地鞠了一躬,低声说道:“哥,对不起,是我没把家乐照顾好,你要罚就罚我吧。”
薛家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不怪你怪谁?我好好一个妹妹,跟你回家才一年不到,你看她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凌枫,当初我也是看好你的,才放心把家乐交给你。”
在一旁的甘华,连忙劝说道:“哎呀,家辉,凌枫又不是有意的,高月在信里不是说清楚来龙去脉了吗?你就别再责怪他了。家乐没了孩子,他也一样难过。”
“我说的不是孩子,当初说回去香山探亲,去去就回,你看这?都去了那么久,还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凌枫,当初你们结婚的时候,可是你说愿意留在香港发展的?我没记错吧?”薛家辉依然忿忿不平。
“家辉哥,都是我的错,从现在开始,我一定好好守在家乐的身边,哪里都不去了,好好照顾她。”凌枫紧皱着眉头说道。
“好了,别吵了,都是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呢?凌枫,别怪你家辉哥哈,他也是心疼家乐。”甘华抚慰道。
如果换做是从前,薛家乐一定第一时间站出来袒护爱人,但是现在的她也变得冷漠了,轻声说:“你们都别说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凌枫欲语却又无言。
薛家辉和甘华留下一些滋补的食品后,也只能先行离开了,在回去的路上,薛家辉忧心忡忡地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家乐恐怕又要久病复发了。”
甘华轻叹了一口气,握紧了他的手说:“别太担心,事情还没有差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淡忘了滑胎的事。”
“不会忘记的,我太了解家乐了,她的内心本来就脆弱,以前一直不相信婚姻和爱情,我原本以为凌枫的出现会改变她,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之间的隔阂恐怕再也消除不了了。”薛家辉摇了摇头说道。
甘华说:“好丑姻缘天注定,这都是她的命,完全看他们的造化了,顺其自然吧。”
“也只能这样了。”
薛家辉和甘华离开后,薛家乐一个人在房间里整整待了一个下午,凌枫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从街市上买回来了一些小点心,想哄哄她开心。
凌枫尽力打起精神来,微笑地拎着点心走进了卧房,对她说:“家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尚府记的虾饺和萝卜糕,你最喜欢吃的,要不要尝尝?”
薛家乐连头都没抬一下,冷冷地说道:“不吃,你自己吃吧。”
凌枫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从头到脚都觉得麻木难受,但他还是强忍住了心里的不愉快。他打开了点心盒,轻轻地放置在薛家乐的面前,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总得吃点东西啊,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呢,听话好吗?”
可凌枫万万想不到自己的温柔体贴反而激怒了薛家乐,她一把将点心盒推开,热气腾腾的点心便掉到了地上,然后用木讷地眼神看着凌枫,说道:“我说了不吃,凌枫,没了孩子,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伤心,你怎么还能吃得下点心?”
薛家乐此举也让凌枫恼怒了起来,一肚子的委屈也终于憋不住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伤心?他不仅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可是既然一切都已经既成事实,我们再伤心又能怎样?为什么你就放不下呢?”
“放下?我怎么放得下?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如果当初我们不回香山,如果当初你能多陪陪我,或许我们的孩子就不会死,而且,你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地放过那个少年?是他杀死了我们的孩子!”薛家乐叫嚷了起来。
凌枫看着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妇人,心里有种莫名的寒意,当初那个温柔善良、体贴懂事的薛家乐,如今为何变了一个模样?
“家乐,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在香山的时候我对你照顾不周,但是当初留在香山也是迫不得已,爷爷和三叔相继去世,我作为凌家的长孙,也应该去为家人做一些事,更何况当初也是经过你的同意后,我们才留在那里的。再说那个撞你的少年,他也是无心之失,难道要他偿命不成?”
“那时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你是我的丈夫,难道要我丢下你一个人,自己跑回香港吗?你知道我在香山的那段日子有多么的孤独和无助吗?我讨厌在那里的日子!”薛家乐哭诉着。
凌枫原本以为薛家乐只是不喜欢久居香山,但是却没想到在过往的一年里,她是如此地委曲求全,于是便说道:“你既然觉得那么委屈,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那样我们就可以早点回香港了。”
“你也说你是凌家的长孙,你有你的责任,你放得下你的家人吗?算了,凌枫,我不想跟你吵了,我觉得很累,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我们死去的孩子,我就会心如刀割一般,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薛家乐说完,便瘫坐在床上。
此时的凌枫觉得欲哭无泪,他低下头,默默地将地上的点心收拾干净后,便离开了房间。
他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突然,狂风大作下起了大雨。随着风的到来,那黄豆大小的雨点像一把把利箭一样直泻而下。他瞬间被雨淋湿透了,头发贴在了额头上,遮住了大部分眼睛,末梢还滴滴答答的下着水珠。脸上也是,一条条的小水线,从额角沿着下颌,衣服也紧贴在身上,整个人的神采好似都被雨带走了。
这时,一个青衣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低声说道:“凌枫?真的是你?”
凌枫眯着眼睛,抬起头,用手掌使劲地抹去脸上的雨水,定睛一看:“师傅?您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你怎么在这里?”南海十三郎上前去搀扶了他一把。
“师傅,我……一言难尽啊!”
“走,到我家里去!”
说着,两人便肩并肩走着,消失在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