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遍布街巷,车水马龙。
天涯四方的游子,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大大小小的商铺,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或贫或富,终聚一堂,飘荡在异乡游离的灵魂,在月光的牵引下回到少年时的莺飞草长。
不知那些为考取功名而待在异地的学子又在为哪本书愁思满肠,不知那些独守空闺的少女是否又在望着哪一个方向心神惆怅,不知那些被贬谪偏僻处的清廉官员是否还会怀念曾经高居庙堂,不知身居边塞的将士是否回想起服役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不知?不知。
书上写过颠沛流离,写过牵肠挂肚,写过沉冤难雪,写过金榜题名,写过随遇而安,也难免生死离别。
大千世界,千万气象,谁能揣度?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独特的命运,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生活着。
也许很困难,也许还能苦中作乐。也许很跌宕,也许并没有屈服于磨折。也许,书上的故事从未在人间出现过。
至少,它给世界带来一种新的可能,也许有一种信念还在异乡漂泊。
街道上的熙熙攘攘,正是此前不曾经历过的人间烟火。
于是柳漠便融入到了人海里,成为人间烟火的一部分。
这一边有几个妙龄女子结伴到胭脂店讨价还价,那一边茶楼外传来两三声吆喝。这家店铺换上了新式的花灯,那一家酒楼推出了中秋节团圆饭。
街道角落里有一个算命先生看见老是神在在的柳漠,手指掐诀来回变换,不知在做些什么。
“不对,不对,怎么看不出来?”
那算命先生似乎不能接受,双手结印,心中默念法诀,双瞳里的眼珠竟是暂时消失不见,形成一黑一白两个空洞的瞳孔。
那个算命先生还是只能看到漆黑色的一片。
不知又使用了什么术法,瞳孔中的黑白两色如同烟雾一般似乎在旋转起来。
漆黑的画面终于开始呈现出色彩,随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如同白璧无瑕的玉盘,皎皎银光,原来是一轮满月。
疼痛欲裂的感觉愈发强烈,算命先生一咬牙,强忍着看完了后边的画面。
随后两眼中皆有鲜血流出,血眼令人生畏。于是这道热闹非凡的街巷中,一个不知来历的算命先生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消失在原地,略显老旧的摊子化作尘埃落尽。
柳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人在街道上走着,见到特色小吃就买来品尝一下,看到稀奇古怪的的玩意儿就凑上去瞅一瞅。
只是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都是不曾体验过的新鲜感在不知不觉间推动少年的脚步。
脚步走过许多繁华,武器铺的琳琅满目,药铺的药香飘散。
“有没有质量好些的酒葫芦?”
“请问客官想要些什么样的酒葫芦?本店有品质上好的灵器——紫金葫芦,不仅平时可以装酒,关键时候还能作为武器使用,此葫芦采用上好的紫青葫芦,经由炼器师精炼而成……”
柳漠打断了店铺伙计的话语。
“没必要,给我来个结实点的就行。”
店铺伙计心里面腹诽,“原来是个穷酸家伙,真是浪费口水。”
于是随手丢给柳漠一个青色的葫芦,“青皮葫芦,十两银子。”
柳漠懒得多言,一手交钱,一手收货,随后便转身离去。
尽管身后残留着某人的不屑与鄙夷。
只是,一个小小的店伙计,又凭什么如此嚣张呢?
人世间百态,浮生万象无奇不有。
也许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吧。
少年的欢快就这么淹没在街巷的喧哗之中,孩童般的稚气也许早已在童年里上了枷锁。
临城门处有一酒楼,沽酒满葫芦,悬葫芦于腰间,仰天不语出门去。
风的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呼啸声穿耳无迹。
柳漠双脚的频率越来越快,草木腾移,再回头已是在枫炽山顶。
枫炽山顶,晋城光景入眼清晰可见。
没有一句话想要对这世界说,唯有无休止的沉默。
天地间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枫炽山上的那一道背影依旧坐在那里。
不动声色的表面之下,经历着常人不曾体验过的痛苦。
其实,只有两个人体验过这种虫蚁蚀骨之痛。云端师兄在先,自己怎能不前。
一年之中最圆的月亮悄悄在天空中出现,将银辉洒向人间。
枫炽山下,晋城之中。
无数五彩斑斓的花灯绽放出绚丽的色彩,廊道上人影纷纷。
许许多多的少男少女成双结对,也许是青梅竹马,也许已成秦晋之好。
佳人才子共放水灯,河流如光流,如是天上银河落入凡间。
多少人家共团圆,花前月下有相逢。几处欢笑交接,无数情投意合。
呵,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街角有戏曲,人潮汹涌中,时有掌声雷动。老少聚于此,共赏台前戏。台下人如旧,却不曾识台上旧相识。
生旦净丑各显神通,台上每刻皆是台下之功。
箫笛琵琶乱奏,唢呐旁鼓瑟吹笙。
路边有皮影,光与影的律动,是传承数年的民间故事和技艺的结合。
酒楼里又有哪位少爷请客?茶楼里又在讲着哪回的话本?
勾栏依旧有靡靡之音,还有着哪些富裕人家把钱扔给某些没有人身自由的女子。
有人写诗,有人作曲,有人吟词,有人起舞。
中秋,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狂欢。
只是枫炽山顶的那个人只能看到一片繁华的灯街闹市,然后一人赏月。
枫炽山上,中秋只影。
柳漠伸出手,向天空伸去,何时能够揽月入人间?
那平时让柳漠感到特别亲切的明月,今夜发出的光芒却仿佛要将柳漠给熔化。何时静谧祥和的月光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柳漠还是选择了月华引,渴望能够改变些什么。
只是今夜的月亮,与柳漠相斥。
那是一种比修炼武练还要痛苦的过程,这种疼痛来源于体内的经脉,由内而外的向外发散。
浑身的僵硬之感使得自身犹如一个灵魂被剥离的躯壳,刺痛灵魂的感觉更甚于刨心剜骨。
柳漠躺在地上忍受着痛感,却什么都做不了,冰冷的月光,杀人于无形。
柳漠隐约间似乎看到一座金色的琉璃宝塔,里面飞出一个碧绿剔透的物件。
哦?那是一个玉佩。
玉佩散发出幽绿的光芒,柳漠也得以慢慢恢复,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只是想起来依旧不寒而栗。
似乎还有什么声音起伏在其间。
“柳漠师弟,没想到吧?”
熟悉的声音伴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却直击心灵。
“师……师姐?”
其实某个傻小子心里面早已经乐开了花。
“时值中秋,师弟可有新识好友共赏明月?”
“没有的话也没关系的啦,在青城山的师姐,也在和你看同一轮明月,不是吗?”
“普天共赏一月,一月看遍人间。”
柳漠疑惑地问道:“这玉佩?何时放在我身上的?”
“难道是花掌门?”
淼淼师姐好像并不能回答柳漠的问题,应该是布置在玉佩上的手段。
“柳漠,其实从你第一天到青城山,师父就已经开始关注你了。”
“只是我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直到师父仙去时……”
“那是他交代我的最后一件事,没错,和你有关。”
柳漠面前出现了一段青城山上任掌门空殊留下来的画面。
“淼淼,这些事还要劳烦你转告柳漠,按照他的身体情况,柳漠撑不过数月时间。”
“所以,我让云端带着他修习体武,也是寻求一种可能的方式帮他解脱,不过此事无需告诉他。修行还是要他自己去抉择。”
“此外,这枚玉佩你务必交给柳漠。借此玉佩,方才可能助他延命。每年中秋,必须将这玉佩悬挂腰间,否则命不久矣。”
画面戛然而止,玉佩也消失在视线之中。
“这玉佩会自己出现与消失吗?”
“云端师兄教我体武,也是掌门的授意吗?不是说不用告诉我吗?”
柳漠陷入回忆之中,处处皆是掌门空殊的身影,却又搞不清楚是为什么。
柳漠还不知道的是在一弯浅浅的月牙之上,矗立的金色琉璃宝塔中,有一个金色小人,腰间多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晋城的另一个无人问津的废旧院子里,一个刚刚从血眼变成盲人的算命先生独自唏嘘。
当初在街道上看到的那一幕,已经伤及自己的大道根本。
所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轮圆如玉盘的明月渐渐地被墨黑所吞噬,最后只剩下一弯浅浅的月牙,那不是简简单单的月食。
而是赤裸裸的吞噬,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