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苏瑜会用什么法子逼宫里就犯?‘人言可畏’四个字在她手里用得实在是精妙,再没人比她用这四字更加合适的了。
刚回到寅国公府,萧景仁便被侍从提醒说,“国公爷在书房等世子。”
曾经的寅国公萧简手握重权,又是两朝元老,皇帝颇为忌惮,皇帝登基后联合几个新臣一点一点架空他手中权力,他虽心有不甘,但宣祈告诉他:“被太多人突然盯住,最好的选择便是明哲保身。”他活了一大把年纪,权力在手中握得太久,虽舍不得放手,却也不能让晚辈看不起,毕竟有人比他的处境还艰难呢。
“阿爹。”萧景仁站在紫叶檀木长案前,恭敬拱手。
今日发生的事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儿子突然被叫进宫,所为何事寅国公心中有数,“说说,皇帝都说了什么?”
萧景仁脑海里浮现出皇帝明明满面震怒,却非得在他面前隐忍不发的表情,唇角扯起一抹冷笑,“无非就是兜圈子,试探此事是否由儿子捅出去。”
“你与王爷交情不浅,皇帝铁定相信你私下与他有所联系,怀疑上你情理之中。”
萧景仁点点头,“然后问了些儿子有关对连云的看法,儿子倒反问了一句今日之流言是否属实。”
“皇帝怎么说?”
“他说他已命人在查。”
“看来有人要为此事背锅了。”寅国公想到了兵部尚书马大人,当朝驸马的亲舅舅。
萧景仁此刻与寅国公想的一样,“阿爹,王爷现在的处境真的很糟么?”
寅国公半眯起眼,像想起什么似的,“当年与北国那场大战,王爷也一度深陷险境,不也活着回来了么?而且你爷爷活着的时候说过,王爷小小年纪就杀伐果决,智睿过人,这样的人做事总会留有后路,绝不会真让自己置身险境,连云以一敌五,听起来很吓人,皇帝也愿意此事这样吓人,但我却不相信真有这么吓人。”
听起来很有道理,五哥处事历来精明,且去连云本就是因为苏瑜,他不可能让自己处于险境之地,再无回还的可能,否则还不如就在京城陪着苏瑜好了,跑到连云去折腾什么?
“阿爹,就此事我们可需要做什么吗?”
寅国公挥了挥手,“不必,如今看来就算王爷不在京城,王府里的那位也不是个好惹的。你只管静观其变,她有什么差遣,你力所能及的帮帮忙就好了。”
萧景仁也这样打算。
谣言漫天地飞,那些在连云有亲人的,或是有亲属在连云那边做将士的家人们,见宫里一直没信儿传出来,难掩内心的担忧和不安,纷纷打包袱出城往连云方向去亲自证实。
皇帝有心暂瞒此事,但见事情愈演愈烈,总不能叫人在太平盛世将各方城门关起来不让百姓进出吧?他知道事情掩盖不住了,两日后,终是在朝堂上公开了此事。隐瞒众人的责任皇帝肯定是不背的,以兵部尚书隐瞒不报为由连降两级堵住幽幽众口。然后开始讨论如何为连云那边征集粮草和药材,派了个‘妙人’担任此事——沈重霖。
苏瑜知道此事后不寒而栗,香莹娘传来话说姜老夫人回去后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整个人类似疯癫状态,逮着谁骂谁。沈重霖这两日脸拉得跟驴脸一样长,因为他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多看几眼。
“皇帝还是没想要放过王爷,沈重霖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清楚吗?”袁嬷嬷忿忿难平。
“皇帝有心为难王爷,王妃,咱们可不能眼睁睁……。”
蝶依没说完,就被袁嬷嬷瞪得住了口。
苏瑜穿了一袭米白色的绣有水仙花儿的襦裙,不戴头饰,青丝未绾,身姿素雅的立在露台上,赤着足,头微抬,望向云朵变幻的无垠长空,单薄的身影让嬷嬷和蝶依很是心疼。
“今日旨意方下达,我只给沈重霖三日时间,且看他如何筹备粮草药材。”苏瑜的声音清清冷冷,听起来没有任何温度,“让雪娇亲自去盯着沈重霖,他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是。”
头一日,雪娇来报:沈重霖下了朝一直在户部与户部尚书殷喜商议筹粮之事,两人谈到天擦黑,沈重霖去了相府。
第二日,雪娇来报:沈重霖招集了为朝廷供药材的药材商,这一商议,又是一日,天擦黑,沈重霖又去了相府。
第三日,雪娇来报:朝堂上为粮草和药材之事争论不休,原因是沈重霖启奏皇帝,因时间紧迫,粮草和药材一时难以达到理想数量,最好的法子就是调集全国的力量往连云那边输送粮草和药材。他这一方案提出,立即就有人反对,这样大的阵仗岂不是要弄得举国人心惶惶?人心一乱,天下就要乱,绝对使不得。又有人说连云那边的状况迫在眉睫,王府里不是还养着个北国质子么?可以先将质子送到连云,纵使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北国碍于悠悠众口,也能牵制一时暂缓困境。
“这话是谁说的?”苏瑜危险的半阖起眼眸,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茶盏。
雪娇道:“是朝堂站末端的一个户部小吏,奴婢去查过了,此人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相爷的门生。”
所以,沈重霖与肖禀坤在朝堂上演戏呢,红脸是他,白脸也是他。
“皇帝准了么?”
“没有。”
没有不代表他不这样想,为了能保全自己的江山,牺牲个北国质子有什么所谓?之所以没立即答应,是怕天下人耻笑他为保江山连个稚子都不放过吧。
三日期限已到,苏瑜决定彻底不再对朝廷抱有任何希望了,“今日接了阿晗回来,让他到明德院来跟我睡,书院那里给夫子请假,等到事态有所平息再去吧。”
“是。”雪娇答。
“让莫总管看好门户,近日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晚上宣晗要来明德院过夜,晚膳自然也在明德院用。在如今危急的情势下,苏瑜的胃口很差,所以让苗二姐准备的食材全是宣晗爱吃的。
只是她还没等回宣晗来,就有人禀报说周老太太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口。
苏瑜立即让袁嬷嬷亲自将人请进来。
周老太太在看到苏瑜的一瞬间,脸上堆起的相见喜悦瞬间褪却,整个人都提步扑了过来,“我可怜的瑜姐儿,怎么清减成这样?”周老太太只顾伤心难过,乱了些分寸,怒视着袁嬷嬷,“你是怎么替我照顾瑜姐儿的,你看看她……。”
“外祖母。”苏瑜赶紧打断周老太太的话,不然袁嬷嬷就要跪地请罪了,“你就别迁怒袁嬷嬷了,是我自己害口,什么都吃咽不下去。”
周老太太又突然想到今天她贸然上门的原因,瑜姐儿为何吃不下东西心里也就有数了,她歉然的朝袁嬷嬷望去,“我是急糊涂了,知道你平日里照顾瑜姐儿无不用心,就当我没说过方才的话,你别跟我个老婆子一般见识。”
袁嬷嬷连忙福了福身,“老太太哪里话,天底下再没人比您更心疼我们姑娘了。您要是骂骂老奴,凶凶老奴,能让姑娘吃进饭食不吐出来,老奴情愿让您老人家骂死也决无怨怼。”
袁嬷嬷语气真诚,周老太太很是感动。
此行随周老太太而来的还有孙娴和章嬷嬷,几人寒暄了几句,袁嬷嬷便令人在露台上摆了桌椅。这是在王府,周老太太非得以主客落坐,苏瑜却坚持以长幼之序落坐。想着王爷也没在,周老太太也没固执坚持。
侍茶女使奉上茶,恭身退下。
周老太太拉着苏瑜的手,看着苏瑜瘦尖了的下巴,“你阿娘怀你的时候也是吐,但也没你吐得这样严重过,听说你请了个平民大夫诊脉,怎么不请御医来瞧瞧呢?”
周老太太不明就理,苏瑜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说,“当时吓着了,没顾那么多。”又将话题往孙娴身上扯,“娴姐姐瞧着气色不错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喜事?”
孙娴穿了一袭淡绯色的海棠花襦裙,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但苏瑜就是觉得她明艳动人。此时她耳根一红,羞得无地自容,“祖母,我可是一直在府里安分守己,哪来什么大喜事?你看看阿瑜这嘴,忒不饶人了。”
孙娴虽然没承认,但她的反应让苏瑜意识到肯定有问题,但既未在周老太太跟前戳穿,她也不能说破。
周老太太看看孙娴,又看看苏瑜,“她在家里拘得很,听说我往你这里来,就想陪我过来看看你,知道你近况不好,她也担心呢。”
苏瑜感激的看了一眼孙娴,对周老太太说,“都是外孙女儿的不是,让外祖母您操心了。”
周老太太脸色微沉,叹息道:“你这话说得严重了,我哪有替你操什么心,真有本事就不会叫你这般费神了。瑜姐儿,你历来是个聪慧的,有些话我老婆子不必细说,如今你肚子里还带块肉呢,可不能真把自己身子给熬坏了,否则王爷回来,你拿什么给他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