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羊儿……挣扎的可是厉害呢……”
沐晴的眼睛瞬间看向发出声音的人。
他明明知道,
知道那大鼎之中煮着的活物根本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是一被绑住手脚按进沸水里的妇人!
可是他依旧笑着,笑的那样的明媚,甚至是用那双空洞的双眼去注视着沸鼎的方向,看着那个妇人在被塞住口舌之下,是如何痛苦地挣扎。
也正因如此,坐在对面的越轻涯微微皱起了眉头,眼底露出看不透的心机来。
“是是是,
这新送杀的羊肉啊,就是鲜!
宁王殿下只需稍等片刻,就能尝到一碗——最鲜的羊汤!”
李存勖勾起一边的嘴角,眼里透露出来的,却满是讥笑。
“那小王,就静候佳音了。”
不带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从李嗣源的口中说出,随即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双手隐于袖中,恭敬奉上李存勖,随即无有丝毫犹豫,一杯清酒入口。
而在他饮酒的那一刻,
高鼎中被按进去的妇人被猛地拉了起来,半个身子已经被烫得发红,仰天发出一声惨烈的喊叫,
只可惜……最后都融在了口中的棉布上。
李嗣源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以至于落座的时候略有踉跄,在他不小心被岔开的椅子拌倒时,
沐晴看见了他眼中那一瞬间猛烈的悲凄!
“殿下小心!”
一双玉手已经扶了上去,却在触碰到那隐起来的手时,心里猛地一震。
一旁的李嗣源已经在沐晴的帮扶下踉跄地站了起来,把神态恢复成刚才那副恭顺的模样,对着李存勖所在的大致方向行礼,
“这羊儿的声音叫得实在有些大,小王无意被惊,还请王上恕罪。”
话语是何样的轻柔,神态是何样的温润,可这一次,沐晴却听出了他那拼命隐藏起来颤抖与悲烈。
刚才那不小心触碰到的手心,
摸到的不是渗出来的汗,
而是一直掩藏在宽袖之中,被指尖硬生生抠出来的鲜血。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对那被杀的“羊”无有一丝同情,而是需要在妄图杀了“羊”再杀他的人面前,装出一副最安稳的模样,甚至是——感谢。
“殿下的酒水不小心碰倒了,奴婢为您擦擦吧……”
腰间的手绢被拿出来,轻轻扫过他面前的衣衫,在那只被隐藏起来的血手上,
沐晴轻轻写了一个字,
“救”。
如果他千方百计请自己来是为了救那个妇人的话,沐晴可以一试。
“哈哈哈,宁王殿下快请起。
都怪这羊太过闹腾,看来……
得好好折磨折磨她了……”
李存勖笑道。
李嗣源这才将躬着的背直了起来,露出一抹微笑,“谢——王上。”
在那只放在沐晴手里的血手抽离之前,
他反过来给沐晴写了一个字,那个字是……
“杀”!
那双魅惑的狐狸眼猛地瞪圆,连同身体也微有晃动。
沐晴有些不太相信,他亲自携自己来并州,就是为了去杀一个本就将死之人?
“今天的羊儿……挣扎的有些太凶了,若是能尽早杀了去,也还能略微减些痛苦……”
温柔的面容侧望,在他那双凝视着自己的青色的眸子里,沐晴的心随之被一点一点地抽动。
“宁王殿下有好生之德,竟连只羊儿都要发些慈悲……”
越轻涯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他却没有回头,薄唇以沐晴只有沐晴能看到的颤抖轻启,
“若是太傅也这样认为,小王便更加心宽了……”
在那双别人都以为瞎了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唯有沐晴知道,他能看见自己。
星河万里,
光辉璀璨,
长长的魅眼倒映出了星河,
却怎叹,
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夜里。
坐在尊位上李存勖多看了两眼停在李嗣源身上的宫女,心里便生出了一丝邪念与怀疑,
“这位宫女既然如此关心宁王殿下,不若就亲自去将那煮好的羊汤……
端过来吧。”
淡然的语气在耳边响起,于沐晴而言,却宛如一道惊雷。
“小王,先谢过姑娘了。”
在这一刻,
他举起了双手,用那样温柔,而又惨然的微笑,看着沐晴。
微微晃动的裙裾落了下去,
她低头跪拜,亦和他一样恭顺道,
“奴婢——遵旨。”
——
热气缭绕的大鼎之旁,
中年妇人的脸和手臂已经烫起了好大一堆泡,在接触到空气时,又瞬间变成紫的发红的可怕颜色。
声音的呜咽已经抑制不住身上的疼痛,然而她那被绑着的手,和被塞住的嘴,都让她全身每一处神经都感知到无比的痛苦,却连一声惨叫都无处释放。
身边的兵士全都面无表情,在他们眼,一个活人才完完全全被看成了一只“羊”。
手中的银针已经捏紧,沐晴知道,只要自己一针下去,眼前这个妇人就会直接死亡,不再受这世上任何的痛苦。
见血封喉,
配药稀少,
需功力之大,
非轻易不得用。
一旁的士兵又要将妇人投入到沸鼎之中,手上的银针也即将要飞出去,
那张红的发紫的脸,却在这时转了过去。
口中的呜咽已经消失,拼命睁开的混浊双眼,就那么看着远在看台上的人。
在这一刻,沐晴从眼前妇人身上所看到的,是那样的悲凄。
她的口拼命地张大,拼命地张大,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
“源……儿……”
“什么!”
沐晴的眼睛瞬间瞪圆,也在这一刻,士兵将妇人再次按进了沸水之中。
当那滚烫的水去侵袭妇人的身体时,她的脖颈却传来一阵尖刺的感觉。
在这一刻,身边涌起来的沸水再也不会让自己痛苦,再也不会……让自己承受这无休无止的痛苦。
“越太傅,这头羊……是死了吧……”
台上的李嗣源放下了酒杯,眼神低垂,笑着对着安排这一切给自己看的越轻涯。
老沉的双眼看向平静的大鼎,手指微微握紧,“是,死了。”
看台之上,
妇人半个人沉在水中,再也没了声响。
在妇人被放进去的一瞬,便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虽然突然到来的死亡有些蹊跷。但一旁的士兵却并未有所注意,他们看到妇人死了后,就把整具尸体都塞进了鼎中,大火熬煮之下,硬生生熬出了油花。
像对待一只羊一样,他们用铁勺从中捞起一勺肉汤,直接倒进那最为珍贵的玉盏之中,最后端到沐晴面前,
“姑娘,
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