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九娘觉得有些疲倦,不愿再多说什么。可是秦灵雨却不打算就此作罢,她朝着九娘嫣然一笑,用撒娇的口吻道:“再跟我讲讲青丝咒的故事呗。”
九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后将那玻璃瓶又放到了秦灵雨的眼前。
秦灵雨的注意力再次被那瓶中的发丝给吸引住了。这团发丝特别敏感,被秦灵雨的目光所激,立刻就紧缩成一团,显得很胆小的样子。
秦灵雨微微一笑,然后把目光从瓶子上挪开。她轻声对九娘说道:“看起来也没那么厉害嘛。”
这团发丝在明朗的身上可是爆发出了十分惊人的力量,硬是聚在明朗的胸前,抵挡住了那颗经过特殊处理的子弹。在秦灵雨原本的想象中,这团发丝应该是那种十分凶悍、极具攻击性才对。
九娘没好气地说道,“我当初把它做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让它去战斗,更别提用来攻击。”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玻璃瓶,突然觉得气氛到位,她有了一种想要讲故事的冲动。她没有压抑这股冲动,这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于是索性便将这团发丝的来历同秦灵雨说了开来。
大唐贞观十七年,太子李承乾谋反兵败。太子被贬为庶人,参与谋反的一应人等或自尽或伏诛。
“当时有一个男人,官职是太子左卫率府录事参军,他叫靳烈。”九娘说道,“这个人就是明朗的前世。”她顿了一顿,接着又轻轻敲了敲玻璃瓶,开始介绍这团发丝的身份:“长安城内当时有一家姓‘花’的大户,花家有一个庶女,名唤‘影’。靳烈当时与花影相爱,定下了终身。”
秦灵雨微微蹙眉,觉得九娘将这个背景交代地有些潦草,但是并不影响理解。她见九娘不说话,于是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可以接受这些信息,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下去。
九娘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把这段往事补充完整。
太子谋反,太子的一应党羽当然是没什么好下场的。李承乾谋反兵败之后,太宗皇帝李世民并没有处死他。但是靳烈这些作为东宫的属官却下场凄惨,几乎都被判处枭首之刑。
“古代历任王朝对于谋反的事情都是抱着零容的态度的。”九娘叹息着闭上眼睛,“他们对于谋反者的处罚也绝对不是凌迟、枭首这么简单的。”
秦灵雨吐了吐舌头,这个世上比凌迟处死还要残酷的处罚其实有很多,最直接同时也是最被世人所熟知的就有形神俱灭、挫骨扬灰等等等等。
在人类科学的理论中,构成生命的要素有很多:呼吸、营养、排泄、繁殖……这些诸多要素缺一不可。而在玄学理论范畴中,构成生命的要素也有很多,但如果要说最基本的,那便是“元神”。
元神是本源,缺了元神,其余的要素就算是凑齐了也无法构成一条完整的生命。而与科学理论不同的是,在某种程度上,元神是可以脱离血肉之躯而单独存在的,它甚至可以脱离肉体转移到其他载体之上,从而完成新的转生。
所谓的形神俱灭,指的就是肉体和元神的双重毁灭。这是对一条生命真正意义上的残酷制裁,形神俱灭,身死道消。
“历代皇室对谋逆之罪都是难以容忍的,他们还为此专门豢养了一种名为“魂骁”的异兽。”九娘说道,“凡是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的罪臣,其死后,魂魄都会被封存在头颅中交由魂骁拘禁,只要国祚不绝,这些罪人便无法轮回解脱。”
“有这事?”秦灵雨惊讶极了,“那些帝王居然还会玩这种把戏?”
她虽然没见过魂骁这种东西,但是听着就不像是正道的产物。那些古代的帝王自称为“天子”,自诩奉天承运,却也没想到他们也会用魂骁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九娘翻了一个白眼给她,随即说道:“那个靳烈在被处斩之后,他的魂魄也就这样被拘禁起来了。”
“然后,”秦灵雨指了指玻璃瓶里面的那团发丝,“她就来找你了?”
“嗯。”九娘的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她求我帮忙,让我把那个靳烈的魂魄救出来。”她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是我没答应她。她就赖在我店里一直求我。我实在被她磨得没脾气,最后就跟她说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秦灵雨好奇地盯着她。
九娘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最后低声说出了四个字:“以命换命。”
“过分了吧?”秦灵雨看着九娘,神色有些玩味:“以你的能耐,根本就不用考虑那个魂骁吧?举手之劳而已,你干嘛不帮?”
“说得轻巧!”九娘瞪着她,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你知道魂骁么?那是和国脉气运相勾连的一种异兽!我就算有翻天覆地的能耐也不可能去和一个朝代的气运硬刚吧?更何况当时李唐国祚正盛,正是邪祟避退的时候。”
秦灵雨又吐了吐舌头,尽管她并不理解九娘所说的一个朝代的气运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但是九娘明显就是生气了,那样子仿佛就像是受到了极不公平的指控似的。
为了一件已经发生且还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去惹九娘不愉快,这根本就没必要。更何况这件事与她没有关系,她纯粹就是一个路过的听众。
“措辞不当!”她急忙道歉:“您别生气,别生气!”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九娘才叹了一口气。她看着秦灵雨,然后说道:“这件事我的确没处理好。”九娘说到这里,语气又有所加强:“但是以命换命也的的确确是没办法的办法,除此之外,难做他想。”
秦灵雨急忙点头表示认可她当年的做法。
“这姑娘也是傻的很,当真要以命相换。”九娘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悻悻道:“最后的结果却是他们两个都搭进去了。”
“都搭进去了?”秦灵雨大惑不解:都搭进去了,那后来靳烈怎么转世的?青丝咒又是怎么回事?
“都搭进去了。”九娘幽幽地叹了一声
“后来呢?”秦灵雨急忙追问。
“一百多年后,安史之乱爆发。”九娘看了秦灵雨一眼,反问道:“这件事你应该清楚吧?”
秦灵雨点点头。
“那场动乱让李唐国祚几乎断裂,叛军攻进长安的那一日,李唐气运更是接近衰绝。”九娘说道,“我便趁着那机会,将他们两个人的魂魄给收了回来。”她瞥了一眼桌上的玻璃瓶,接着说道:“那靳烈倒没什么太大的事情,但是她的魂魄已经残缺。我只能将她残缺的魂魄收集起来,以她的一缕青丝作为凭依,做成了这青丝咒。”
“那她依附在明朗的身上又是怎么回事?”秦灵雨接着问道,“这又是什么操作?你是想让他们两个再续前缘么?”
“是她自己偷跑出去的。”九娘有些无奈,她解释道:“我将靳烈带去忘川准备送他轮回的时候,她也偷偷跟着去了。靳烈的魂魄完整,得以轮回转世。而她魂魄残缺,只能以咒印的形式烙印在靳烈的转世之身的身上。”
从九娘的口中听到了青丝咒的前因后果,秦灵雨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同时也不由得心生唏嘘:这世上当真有穿越千年的执念啊!
同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她自己的身上,她会为自己的情郎付出一切么?这真的很难说。
九娘说,这姑娘以命换命,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这个具体过程是怎样的,九娘没说,但是想来也是惨烈的,要不然后来也不会落得一个魂魄残缺的下场!
在靳烈自己没有大碍,并且最终得以轮回的对比下,这姑娘的所作所为和下场结局更显得悲怆,甚至是没有必要。因为长安沦陷的时候,九娘几乎是没有付出多少代价就将他们救了出来。也就是说那姑娘的心愿终有达成的一天,只是时间前后间隔了一百余年。
但是一百余年又如何?他们两个大可后世再续前缘啊!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总好过现在这般阴阳两隔啊。
沉默了许久,秦灵雨的心思才转移到现实中。她问了九娘一个自己想了许久的问题来:“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她怕九娘没听懂,又补充解释了一句:“你把她从明朗的身上剥离出来,这就是你说的保住这姑娘一命的办法?那你打算怎么救她呢?”
“是,也不完全是。”九娘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来,紧接着她就把之前甩在明朗面前的选择题搬了出来。
秦灵雨听罢,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叹:“你这是棒打鸳鸯啊!”
“她本来就魂魄残缺,待在这个男人身边就没有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九娘冷声道,“她当初逃走的时候虽然魂魄残缺,但最起码还有魂有魄。现在呢?只剩下一股残念!鬼知道这一千多年的时间里面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的?我还要看着这场悲剧发生,什么都不做么?”
“可是……”秦灵雨欲言又止。她不由得心里想着:这姑娘不一定就接受这种处理方式!要不然的话她就不会选择待在明朗身边了。
九娘说道:“没什么可是不可是,她待在我身边,我可以帮她修复魂根。我甚至有把握让她重新获得轮回的资格。”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这总比让她守在一个废物男人身边,用她那本就稀薄的力量保护他要好吧?”
“可是,她会高兴么?”秦灵雨指了指玻璃瓶,小声问道。
“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九娘冷声道,“我给出的是开放式选择题:如果那个男人良心未泯,选择了回来,那皆大欢喜;如果他选择不回来,那正好一拍两散,顺便也让她死心,老老实实地重新做人去。”
秦灵雨皱起眉来:她突然对自己刚刚和九娘立下的那个赌约有些没信心了。
一段千年之久的羁绊,刚开始听的时候觉得有些浪漫。可是在听着九娘把其中的一些部分盘剥出来分解给她听了之后,她只觉得这段羁绊实在是太过于沉重。
换做是秦灵雨自己,大概会选择一别两宽,海阔天空,各自安好。
秦灵雨的心念所动,仿佛传递给了玻璃瓶中的那团发丝。它一下子变得有些急躁起来,一副想要逃出生天的样子。九娘将手掌盖在玻璃瓶的瓶口,从她的掌心透出一股白色的光,那团发丝仿佛受到了催眠,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虽然没怎么和那个靳烈接触,但是我不喜欢他。”九娘说着,语气越发肃然:“这个姑娘为他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而他呢?他又做了什么?一个只让女人付出,自己却不肯做出牺牲的男人,错过了便错过了,难不成天底下就只有他一个男人了么?”
“你有和明朗说过他们之间的纠葛么?”秦灵雨忽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没有啊。”九娘答道,“他们两个之间是可以共享意识的,她和他之间的恩怨情仇就算我不说,他自己也应该清楚的。”
她的答复并没有说服力,秦灵雨抓住了她话语间的漏洞,急忙追问道:“也就是说:他也有可能是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的,对吧?”
尽管自己对明朗回来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可是明朗毕竟是她招呼来日本的,而且还有那个赌约摆在面前。如果明朗真的是一个怯懦自私之辈,她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尝试着干预一下这件事。如果明朗真的是那种自私的人,那她不会撮合明朗和这个名为“花影”的姑娘,可万一明朗不是那种自私的人呢?万一他愿意再来一趟呢?
“你可以去和他说,把话说明白再好不过。”九娘看出了秦灵雨的内心想法,但是她并不打算阻止,就仿佛她已经看透了明朗的胆量和担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