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来日本办理的签证是三年多次旅游签证,每年在日本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月。这次在日本逗留的时间实在有点久,前后算起来竟也有了两个多月。
也不知道是不是九娘故意为之,他离开玖楼的时候,楼外的世界弥漫着一层白色的雾。
门外停着一辆出租车,明朗这次来就没有带什么行李,那出租车司机就站在车门边毕恭毕敬地等着为他开门。
这是九娘为他召的出租车,可以从这里直接把他送去机场,费用由九娘买单。
上车的时候,明朗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胸口,下意识地抬头朝楼上看去,但是他什么都没看到。
九娘此时正站在楼上,她一手把着一个玻璃瓶,另一只手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她推窗的角度很刁钻,明朗的目光并没有与她接触。
九娘手里的玻璃瓶的瓶壁上黏附着一团黑色的发丝。这团发丝似有生命一般,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蠕动着。
这发丝乍一看非常诡异,很像是科幻电影里面的那种外星生物。但是看的久了,就会发现它并没有那么危险。
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此时的它黏附在瓶壁上,正随着出租车的调头移动而调整位置,它在隔着玻璃瓶目送出租车离开。
出租车发动之后一头扎进迷雾,渐渐隐去了行踪。九娘这才将窗户关上,然后轻声对玻璃瓶里面的发丝说道:“好啦,人都已经走了。”
玻璃瓶里面的发丝缩成一团落在瓶底,不知怎么地,看起来竟有些落寞。
门外有人敲门,九娘没有动。那人轻叩三声之后轻声说道:“老板,那个姐姐来了。”
“让她进来。”九娘应了一声。
九娘这店里面的员工都是她收养的猫族,论起来,她算是这些员工的养母。但是九娘活的时间太长,几乎这个世界有多久,她便活了有多久。作为这个世界上诞生的第一只猫,按照年龄和实际辈分排起来,她却是这些猫的祖宗,于是她索性让这些员工称呼自己为“老板”。
不一会儿,楼梯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房门便被人给轻轻地推开了。
“九娘。”来人朝着九娘略一欠身,行了一个礼。
来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容貌生的令人惊艳的绝美。约莫十五六岁的豆蔻年纪,身段还未完全张开,可是她举手投足间展现的气质却又透着成年人才有的成熟与干练。
来的这人是之前和明朗在医院见过面的秦灵雨。
九娘一看到她,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来。
秦灵雨的视线很快就被九娘手上的玻璃瓶给吸引住了。她快步走到九娘的身边,然后弯下身子去打量起这玻璃瓶。那瓶中的发丝像是受到了惊吓,蜷缩地更小了。
“你别吓到她。”九娘嗔怪了一声,她将玻璃瓶收回,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作势示意让她坐下。
秦灵雨走到桌子旁边坐了下来,问道:“他走了?”
九娘冷淡地“嗯”了一声以示作答,神色间颇有不满和鄙夷的意味在里面。秦灵雨微微蹙眉,随即笑着问道:“怎么了?”
九娘便不情不愿地把她和明朗之间的谈话过程说给了秦灵雨听,说完之后她又忍不住吐槽道:“这家伙也真是够可以的,我也就随意那么一说,他还真的就听进去了。昨天跟他谈的话,他今天就选择走人了。一听到自己会有危险,跑的还真挺快!”
“所以你是故意试探他的?”秦灵雨蹙起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反而拧的更紧了。
这种试探真的有点过分,明朗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非要让他在生与死之间做一个选择,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选择去死?那藏在镜子里面的东西又是那么棘手,谁愿意冒着下半辈子随时有可能被这东西袭击的风险去跟一个没有实体的“女孩”待在一起?尤其九娘还是在已经把这“女孩”从明朗的身体中分离出来之后提出的这个选择题。
如果明朗真的愿意这“女孩”继续待在他的身体里面,那秦灵雨才会感觉到吃惊和不正常。像明朗这样的,她反而觉得合乎情理。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昨天进行的谈话,明朗今天才决定动身回国。尽管他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这一晚上的时间却很能说明问题:他在犹豫!
九娘提出的这个选择题说简单也简单,无非就是在A和B之间选择一个答案罢了,头脑清醒的人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能选择最合乎常理的答案。可是这个选择题说难也是蛮难的,对一个感情细腻的人来说,A和B几乎是难以抉择的。
到底是应该自私地活下去?还是应该遵从自己的心意呢?
所以仅仅只是听九娘这一通牢骚下来,秦灵雨在心里已经对明朗这个人有了较为直观的认知:明朗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给出答复,这说明他身体中藏着的那个“女孩”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这导致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抉择和取舍。
一个情感丰富的人,通常他的人品都不会太差。只有那些自私、残酷的人才能在利益受到冒犯的时候果决处理掉那些会影响自己利益的东西。
九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说道:“试探倒的确是试探,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确定……”
“确定他对这姑娘到底有几分诚意?”秦灵雨代替她把接下来的话给说完。
“没错!”九娘点了点头。
“拜托!他们从始至终见过面么?”秦灵雨没好气地看着她,接着反问道:“换成是你,你愿意跟一个和你聊了很久,但是却又始终没见过面的网友去酒店开房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九娘有些生气了,仿佛秦灵雨说了一句十分粗鲁的脏话冒犯到了她。
“措辞不当。”秦灵雨却不以为意,她接着说道:“这个比喻的确有点过分,但是却很能反映事实不是么?你不喜欢这个比喻,那我就拿我自己做比方。我只能说,这个问题放在我身上,那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
“所以这还是我的不对了?”九娘冷笑着反问,“我不应该把他给吓走的?”
“这我可没说。”秦灵雨吐了吐舌头,她小心地捕捉着九娘的微表情变化,然后轻声说道:“不过呢,我也觉得让他离开也不是什么坏事。”
九娘又重重地哼了一下。
“我们不妨打个赌,如何?”秦灵雨问道,脸上满是笑意。
“赌什么?”九娘问道。
“就赌他最后愿不愿意回来吧。”秦灵雨说完便又补充了一句:“我赌他会回来这里,最后会带着这个姑娘回去。”她说着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玻璃罐里面的那团发丝。
九娘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对这样的赌约不感兴趣。秦灵雨见她不答话,于是便给这个赌约加码:“我不会给他暗示亦或者是威胁,整个过程我都保证我不会干预他对这件事做出决定。”
“好!”九娘应承了下来,脸上的不屑溢于言表。
坐在出租车上的明朗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一个喷嚏过后,除了耳鸣以外,他还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出了窍。
和九娘的谈话还言犹在耳,尽管这件事只过去了一晚上。
这次过来日本找九娘帮忙救治“姐姐”,不可谓是不兴师动众,他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结果呢?“姐姐”的事情没有下文,他却独自一人灰溜溜地回国了。
这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偏偏又无可奈何。回头再去想想九娘给他抛出的那个选择题,简直是充满了恶意。
他和“姐姐”之间的关系虽然难以界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姐姐”是现如今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人了。
他虽然父母双全,但是有和没有几乎是没有区别的:他们离异多年并都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那是一对令人失望的双亲。而实际承担了对他的抚养任务的爷爷奶奶也已经在多年前离世,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姐姐”的存在方式虽然匪夷所思,但那是打从他娘胎中出生的时候就带在身上的。而且从小到大,他多次承蒙“姐姐”的关注才在那些魑魅魍魉的脏东西的手中捡回一条命来。
可是就在昨天,九娘的那一句话破开了他的心防。
“如果仅仅只是你,对它的吸引力还没有那么大。真正吸引它、并且让它不顾一切地都要折返回来吃掉你的原因是因为那藏身在你魂魄之中的那个姑娘。”
几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句话把他内心的信仰给炸塌了。
他一直以为“姐姐”是替他处理麻烦的,可结果呢?“姐姐”居然是给他制造麻烦的“罪魁祸首”!
明朗觉得十分难受,同时也有些恶心。倒并不是恶心“姐姐”,因为他知道这一切应该并不是她的过错。
他恶心的是九娘!
为什么他会对九娘觉得恶心,他也说不清楚。只是从她当时说话的口吻和神态中读到了一丝丝作为整起事件的旁观者,九娘对待他的时候始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蔑视和自矜。所以她把这个事实说给明朗听,大概的目的和动机也不是要跟明朗把话说清楚。她真正想要的目的……似乎是想要看明朗出糗。
明朗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想到底是不是正确,但是他若有若无地感觉到了这个九娘对他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年幼时就被父母抛弃,由着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小的时候他也受过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对恶意的感知远比普通人要灵敏得多。一个人对他是厌恶还是无感亦或者是喜欢,几个照面下来他就有一个大致的判断了。
他不清楚为什么九娘会讨厌他,但是眼前,九娘的话的的确确是起了作用:他退缩了,甩开自幼相依为伴的“姐姐”,以一种十分不体面的方式“逃”回到了国内。
尽管九娘给他留了余地,让他想清楚再去找她。但是明朗心里却很清楚,接受九娘将“姐姐”从他的身体里面剥离的那一刻起,再想着下一次回来,那还真的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毕竟这种事情,只要是头脑清醒的人都明白应该怎么选。
一想到这里,内心的懊恼就在舔舐着他的内心,让他感觉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等你想好了,再来这里找我吧!”九娘的话仿佛一道魔咒,这个女人已经给了他绝对的自由和解脱,却又偏偏用这句话在他的内心封上一道枷锁。
明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预感回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