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明空藏悚然一惊,以他的境界,当今天下无人可瞒住他耳目,可是刚才那股恶意却是实实在在,非是空穴来风,暗示着有人暗藏此地。可他居然没有被发现,如今细细一想,不由颈背发寒。
他环目四顾,除却在场几人外,一个多余的都没瞧见。心中微凛,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以他对鬼昆仑的了解,对方既然敢有恃无恐,出声叫破,必不会无的放矢。
他喊了一声,四周却并无人应。明空藏眉头一皱,大步一踏,以蹈空凌虚之势掠上半空,凭借绝强目力,由高观矮,四周景象,一览无余。
可是目下一扫,心神感知,还是人影也无。念转一瞬,脸上血色顿时也无,不由想到,何以会如此,难道世上真有鬼怪!
他越思越恐,再体会初时的恶意之时,竟有些神为之夺,魂为之惊。
鬼昆仑却是长笑一声,调笑道:“公孙望,他到底是你的救命恩人,岂可如此戏耍!”
明空藏闻言更惊,只觉又有一股庞大恶意生出,甚至远胜之前,不由出声大喝:“装神弄鬼!”
他右耳一动,似有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当即五指成爪,抓向右边石壁,只见那坚硬异常的山谷石壁,遇到他的五指,竟如嫩豆腐脑一般,硬生生被抓出五个大洞,甚至因为力气太大,陡然压迫,还冒出阵阵清烟。
忽的背后寒毛一动,明空藏心声警兆,当即遁走,他自负一身金刚法相,气力悠长,但论身法迅捷飘忽,亦是当世无双,不料那背后寒意依旧浑如鬼魅,瞬息近身。
情急间,明空藏左掌沉着,使劲朝侧身拍出,劲力曲直无方,却拐了个弯击向背后。只听“啪”地一声,背后空空如也,劲力反击到了空处,震到石壁发出声响。
自己出招如何迅捷,明空藏自然清楚。如此,便越发衬出这暗中之人的可怕,心中不禁想到,此人身法难道已经到了这样地步?一念及此,不觉又开始背生冷汗。
又想到刚才鬼昆仑叫破姓名,心中更是惊疑,难道当日自己看走了眼?公孙望没死,而且还是个绝顶高手?
他眼珠一转,心知怕是中了算计,转身便要离开,只是身形方动,右腿蓦地一紧,竟似被人以丝线缠住,耳听鬼昆仑笑道:“和尚可是要走?”
明空藏纵横藏边,本性骄狂,想到自己竹篮打水,再加上刚才阵阵憋屈,本就不快,好不容易生出逃走的心思,闻听此言,不由怒意升起,大喝一声“斗!”
只见身上衣袍尽数鼓起,一股劲力猛地震出,脚上缠绕之感尽褪,他犹不解恨,掌法、腿法一一使出,想着任你何种宵小,在自己这般天衣无缝的攻势之下,也要折戟无疑。
只是连踢带打,心头恶意反而越来越浓,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有生以来,明空藏第一遭生出技穷之感,一颗佛心再也安坐不住,不由狂躁起来。一把便朝鬼昆仑抓去,嘴里叫道:“是你弄得鬼!”
但见对方奔驰若电,向着自己掠来。鬼昆仑却不惊慌,经过刚才一阵折腾,他已知明空藏此刻心浮气躁,出手必定大失水准。自己虽以毒功见长,拳脚武功也是绝顶,想要避开,自然不难。
只听鬼昆仑轻轻一笑,说道:“和尚这是想和我同归于尽?”说罢筋骨一震,红袍自行张开,就像鸟儿张开翅膀,如箭后射,瞬间便拉开距离。
明空藏还要在追,可是刚一用劲,心头猛地咯噔一下,未及转念,便觉一丝寒气从心脏生出,开始透入经脉。他连忙运功抵挡,不料一身明王劲力遇上那股寒气,竟如星火遇到汪洋,尽被化去。
霎时间,那寒气越来越壮,去势如箭,嗖地钻入明空藏“三轮七脉”的“中轮”之内,就如一点火星落入干柴堆里,蓬的一下,明空藏只觉有个炸弹在自己耳边炸响,脑子里只有嗡嗡杂音,随后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寒气循着中轮冲进左右二轮之内,三轮一破,全身精关便算彻底失守,被那寒气予取予夺。
霎时间,明空藏脑门上开始结出阵阵寒霜,他当即盘膝坐定,持身守妙,谨守心神,但也只阻了几息,那寒气便冲溃了阻挠。只见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蔓延,瞬间便到了双肩处,明空藏则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接着他整个人忽地站起,似那提线木偶,关节极不自然,往前奔走两步,猛地跳起,接着如陨石星坠,向下疾落。竟似身体里出现了一个新的灵魂,开始如小儿学步一般,适应这具新的躯体。
众人见他这般怪状,均觉诧异,不由惊道:“这……这是人是鬼?”
明空藏落到地上,气色灰败,双眼混浊,颤巍巍扶着墙,仿佛精神尽去,仅余一具躯壳,显得老朽不堪,苦笑道:“我是何时中招的?”
鬼昆仑闻声,桀桀一笑,傲然道:“从公孙望救你开始,你便已成了我彀中棋子,哈哈哈……”
明空藏这时才想起自己曾被这老鬼抓过,虽然最近因为利益勾结在一起,但不代表自己就能彻底放下,毕竟这段往事刻骨铭心,引为平生之耻,自己不止一次暗思过报复,竟不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千防万防,还是被鬼昆仑夺了先手,中了这老鬼的道。
明空藏此刻心潮起伏,只觉自己真是蠢笨不堪,难以造就,不由惨笑道:“我自认功力高绝,境界参天,离肉身佛只差一线。公孙望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寻常金丹,为何能够瞒天过海,使我毫无察觉?”
鬼昆仑双眼赤红,嘿嘿冷笑:“凭他自然不行,但架不住你自己心甘情愿。”
明空藏目露怔忪,忽而啊地一声,惨然道:“原来如此,你们演的好戏啊!”
“过奖了,和尚!”鬼昆仑微微一笑,道:“只怪你功夫高深,天下无敌。不如此,实在难有胜算。”
话音方落,却见明空藏气力越来越弱,吃力道:“那公孙望能以双腿俱废,双眼俱忙的代价来做一场苦肉计,我输地不冤。如今就连老鬼你也学会以利诱之,层层布局,可谓缓缓相扣。当初就算我不受伤落入你手,你必定也有其他手段吧,只怕从我进到中原开始,就已经入了你的谋划之中。可惜,可惜,我这一生纵横,最后竟败在一个贪字之上。”
鬼昆仑轻哼一声,讥笑道:“和尚,天下人人皆贪,你是输在自负,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瞧得起公孙望,即便救他也不过当作可怜一只蚂蚁罢了。岂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目向一侧,语气幽幽:“逆练金丹,化为毒种,一日不成,每天都要受剥皮剔骨之痛,连我都没有这样的狠劲。你又如何敢言能够轻易拿捏公孙望,竟连防备都没有,就敢饮他心头之血来解毒。”
明空藏猛然愣神,忽的大笑一声,说道:“道友所言当真鞭辟入里,只可惜我悔之晚矣。”
二人对视,一个狂笑不禁,一个愁苦惨淡,对周边一切却似一无所觉,明空藏低头看去,突见一只羸弱细小的蚂蚁,在血浆地面艰难行走,不由悲从中来,如今攻守势异,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只陷入泥沼的蚂蚁呢?
正想着这些七七八八的念头,突然间脊背一股寒气猛抽了一下,一道不可名状的意念从心头升起。
“嘿嘿!”
一声诡笑响彻洞窟。
众人一惊,连忙望去,竟发现这笑声是从明空藏口中发出,只不过迥异于往日的雄浑豪壮,更添阴森邪恶。
“哈哈……”
又是一声,明空藏脸上开始现出纠结之色,似乎极为痛苦,刹那间,他意识开始朦朦胧胧,心头猛地一跳,竟升起许多似喜还悲的情绪。
他一贯狂妄,万事不萦于心,非是旷达,而是无所畏惧。但此刻不知怎的,心中竟如镜花水月一般,将自己几十年悲欢离愁如梦幻虚影,如电而逝,映射了一遍。
一时间心头感伤,不禁抬眼仰望,眼中竟似见到往日雪山风光,白云悠悠,不由悲来。
忽的心头“咯噔”一跳,打乱他的情绪,只见一尊金刚明王拔地而起,他深觉伟岸,情不自禁顶礼膜拜,只是一拜,耳边便似听见“咔嚓”一声,那明王头颅瞬间崩裂,露出里面藏着的青面獠牙,恶相毕露的魔头,细细看去,竟和那公孙望长地一模一样。
明空藏惊骇,举头张望,只见鬼昆仑笑容渐敛,目透锐芒,顿时心头一寒,但听他道:“公孙望,彼道成矣,还不现身!”
只见明空藏身子一抖,初时不觉,几息之后,蓦地前仰后合,狂笑起来,阴私尤甚,又添癫狂。
这笑声如飞来横峰,突兀绝伦,玄玄几人一愣,忽觉凉意漫生,警兆袭来,背后汗毛根根竖起。
但明空藏被称世尊地藏,佛法高深,岂是这般轻易就范,僵持几秒后表情便又切换,似压住了邪念,面色痛苦,流露一丝苦笑,仰首望天,喃喃道:“我这一生惟愿藏佛东渐,可惜事与愿违,渐成痴念。其后好勇斗狠,先败于武圣,后败于拙道,就连无名后辈都能胜我一筹,可见早已犯了嗔戒。如今又因一时贪欲,陷自己于生死两难之境。贪嗔痴三毒俱满,实在无颜面对莲花山大士所立之宏愿,愧也,愧也!”
鬼昆仑听他说话,微微皱眉,心生疑虑,神色微恍,忽道:“你想干嘛?”
明空藏口宣佛号,忽指着旁边的郑思益,说道:“他马上会摔跤。”
话音方落,郑思益心中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只是环境幽暗,竟不想踩到明空藏之前扔下的铁板,脚下一滑,就要摔倒。可他身负武功,凌空一扭,径直变相,抬目一扫,不由骇然,发现自己一个没注意竟靠向了鬼昆仑那边,连忙再转,可惜凌空三折,他的武功根本办不到,劲力用老,啪嗒一声坐在地上。
鬼昆仑吃了一惊,忙道:“竟能洞悉天地玄机,你……练出了宿命通?”
明空藏微笑道,“我是出家人,劫数来临,躲也躲不开的,逃也逃不走。但我若说,一分钟后我会死,你信吗?”
鬼昆仑暗暗想道,这老和尚怕不是已存有死志,切不可由他乱来,免得功亏一篑。当即暗捏功诀,口含毒气,防止对方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心神之中的公孙望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意,再加上已经洞悉其体内劲力运行,当即以绝顶神通,反客为主,强行驱使体内劲力,阻止其自绝心脉。
不料心法才动,明空藏已低头瞧来,眼中含笑,蓦地抬起一指,徐徐点向自己额头:“呵呵,我虽是个假喇嘛,却也有以身殉魔的勇气。你想夺舍我,但我的眼已经看到了你的未来,你将和我共堕地狱。”
“不!”
明空藏口中发出尖利的叫声,左手抬起竟要去抓自己的右手。
鬼昆仑见状,大大跨出一步,幽冥鬼爪陡然转疾,瞬息间,已经离对方戳向眉心的手指不足数寸。
明空藏冷哼一声,头也不抬,眼中露出计谋得逞的释然,反手虚抓,竟将鬼昆仑枯爪抓住,随后手肘扭动宛如活物,劈劈啪啪,又将自己左手弹开。既像左右互搏,又似以一敌二,形成一种极为诡异的画面。
“啊!”
鬼昆仑惨叫凄厉,对方这是拼死相搏,出手居然不留余地,一个不慎,自己便被震地真气混乱,双腿发软,忽觉肩头一痛,竟被明空藏巨力提起,掠向半空,又狠狠砸下。
“松手!”
鬼昆仑一声厉喝,未看清他如何动作,手臂一长,已攥住对方肩膀。一股无俦劲力透体而入,以破竹之势直透他心脉,竟是打出火气来了,也开始不顾公孙望死活。
“咄!”
明空藏双颊涨红,几欲沁出血来。又是一喝,声发雷霆,一股庞大的劲力随心而动,由肩膀射出,锐如刺芒。
一刹那,鬼昆仑只觉虎口剧震,但也凭借二者相击的反震之力,挣脱钳制,飘然一纵,红袍一抖,轻轻踏上墙头,又稳稳落下,现出极高的轻功造诣。
明空藏静坐片刻,几息间开始汗如雨下,但他目光淡定,射将过来,却似直入几人灵魂深处,只是脸上倦容挥之不去。他玄功通神,自觉以身做饵,以宿命通勾引对方出手,若能趁机砸死对方,再自绝心脉而亡,也算报了自己被算计之仇,不然对方一旦鹊巢鸠占,占稳心神,天下只怕无人能制,此时功败垂成,便只能叹道,“时也命也,如之奈何。”说着抬起手掌,狠狠一拍,竟是打算做最后一博。
这一掌离他头顶尚有半寸时,却猛地止住,只见他低着头,突然嘿嘿笑道:“风雷相薄,阴阳融合,去其浊气,令其混成,连接成环,相生相融,今日播种,明日功成。”
随后他抬头目视场上几人,面露微笑,有如观花赏月,但眼神顾盼之间,早已不同以往,仿佛生出一个新人格,竟和公孙望一般无二。
忽听鬼昆仑徐徐笑道:“明空藏性情刚愎,流于鲁莽,武功宏大有余,细微不足。故而不能面面俱到,顾此失彼。却是给了你批亢捣虚,险中求胜的机会。正所谓,力不能制,心术攻之,世人生而有性,性化精神,精神化气,故欲破其气,先攻其心。如今你以魔道种成,夺舍世尊,一迈而成天下绝顶高手。”
“明空藏”也是望着鬼昆仑,曾经高山仰止的存在,如今已然能够平而视之,不由眼露喜意,揖了一礼:“还要多谢祖师成全,愿意助我谋划。如今终于脱开残躯,另铸金身,鬼昆仑一脉已成天下第一。”
鬼昆仑目光炽热,血气冒出,阴笑一声:“善!”
“明空藏”微微点头,开口道:“大功告成,但弟子还须熟悉这副身躯,望祖师恕罪。”
“无妨!”鬼昆仑大手一挥。
“明空藏”当即转头朝着玄玄望来,玄玄脸色一白,身子如坠冰窟,心中大叫一声:“不好!”